窟窿大得遮不住,郑二眼见走投无路便动起了歪心思,开始四处拐骗外乡人卖到矿山,不知造了多少孽,实在缺了大德。
谢悬朝树下望望,只见此时的郑发髻遮面凌乱不堪,模样异常狼狈,半点也无谢悬当年初见的豪客风采。
“青哥,不,青爷,我与孙档头打了多年交道,深知他老人家最是侠义,怎可能为区区八百两银子逼债呢,必然是弄错了。青爷咱们也是多年老相识,还烦请你替我向孙档头说说情,务必让我见上他老人家一见,将其中误会说开即可,事后必有重谢。”
闻言那称“青哥”的打手头子面色缓了一缓,也将语气放软了些:“郑二兄弟,平日你我常在一处耍钱喝酒,我也知你们这行看起来吃香喝辣,但总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到处拆借本是寻常,我也不想为难你。但不妨告诉你,此事是孙档头亲自过问清查积亏,首先点的就是你的债目,我不好替你说情。”
“好在你欠的不多,到矿上多卖些力,快则五六年也就还清了,说不定运气好明天一去挖到玄精软铁,后天就能回。总之安心且去,家里自有兄弟们替你照料,莫要闹腾,如若不然,有些手段你也清楚,施展开来管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是何必。”
这一番宽慰的话似让郑二更受刺激,他猛地扯过羊角辫女孩,将她推进青哥怀中:“青哥,你把这个丫头片子带走,我将她抵给你了,矿上也好窑上也行,不拘是哪,只求能换钱宽限我几日,区区八百两还上不过是转眼之间!”
一言出,女孩放声大哭,青哥脸上变了颜色,郑二身后的妇人也跟着变了颜色。
那妇人冲上前一把将女孩薅到身边,三下两下抹干眼泪,指着郑二鼻子大骂:“你这遭瘟的泼才,哪里像个男人,你连人也不是,天天说是在外挣钱挣钱,净顾着跟些猪朋狗友在外胡吃瞎混,钱没见拿回来多少,这会儿倒想用女儿垫脚,你可说得出口,真真是个畜生转世!”
郑二嘶吼道:“老子生她养她,她不该还老子的恩么!你个蠢婆娘懂什么,一个赔钱货怎么跟你男人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我留下来咱家才能翻身,我翻身了才有你的荣华富贵!”
妇人啐了一口“等到你的福享?我没那么好的命”,转头对青哥道:“青爷,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虽是妇道人家但是道上的规矩也懂一点,都说祸不及家人,您今天就把我家男人带走吧,什么时候还完钱什么时候放回来,我家绝无二话!”
青哥点头示意手下将郑二拖走,郑二还要苦苦挣扎,青哥也不废话抬手“啪啪”甩了他两耳光,不客气道:“卖身还债当然是卖男人,女人抵得什么,咱们档口什么时候做过卖儿鬻女的买卖!”
“我原想你是个识相的,就同你多说了两句,没想到竟不识好歹,再信口胡呲别怪我不客气了!”
谢悬笑得直打跌。
别的地方嫖赌不分家,到了南岭辖下却是异类,这里的赌场青楼最怕与逼良为娼的名声搭上边。
缘由有二。
其一吴钧民风彪悍,不仅这里汉子好耍狠斗勇,婆娘的泼辣也不遑多让,女人的地位比别处高出许多;其二南岭剑派赌风虽炽,连剑主本人也是一口一个“不信我跟你打个赌”,但却是最讨厌买卖妇孺的门派,一旦让他们发现此类勾当,必然是剑锋所指寸草不生。
加之南岭之境山多矿多,所以在这里卖身还债的居然多数是男人。
郑二这厮狗急跳墙,算是踢到了铁板,口不择言的一句话几乎断了自己的后路。
看够了戏,时机已至,谢悬跳下树,大喝道:“且慢!郑二的债,有人替他还了!”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青哥循声望去,见一名身姿高大修长的青年信步走来。那青年神采飞扬,目光如电,修长的双腿仿佛能丈量天地,每一步都坚定和自信。
他衣着不出众,全身却散发着令人亲近又不容置疑的气度:“把他的借条给我,欠款我替他还了。”
“你要替他还?你以为你是谁啊?”青哥恶狠狠地盯着这名不速之客,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谢悬从容地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在青哥面前晃了晃:“这上面的数字足够还清他的欠债了吧,放下他,拿了钱走吧!”
青哥不屑地“哼”了一声,正要说话,无意间瞥见青年手中的扇子。
那是一柄极名贵的折扇。
扇骨取的是珍稀的玳瑁,其色泽温润,呈现独特的琥珀色与黑色交织斑纹,扇面采用上等丝绸,质地轻盈,皎洁如月,正面用烫金体上书“才颜冠世”,反面是“人中龙凤”共八个大字,扇柄部分镶嵌有宝石、珍珠、珊瑚等贵重材料,看上去竟烧包无比。
青哥面露恍然,这就是档头说的那个手中折扇烧包至极的公子哥了吧。
始作俑者,示好于人,居心叵测,绝非良善。不过郑二也不是好东西,这下可有的是戏看了。
“果然有八百两。”于是转口点头,“欠条给你也不是不行,我们是收债的,只要收到钱,谁给的不管,不过么……”
顿了顿又道:“不过客是外乡人,对我们这儿的规矩不清楚,须同您说分明,今天这钱从您手上出了,我把借条给了,就算货款两讫,再无纠涉,它日您在郑二那若讨不回债了,万没有拿着欠条再来找说法,可曾说详细,客可听明白?”
谢悬潇洒一笑,银票掷入青哥怀中:“值当什么,恁地啰嗦。”
“敞亮!”青哥捧了一句,不再纠结于此,验过了银票真伪,当下掏出郑二的欠条交予谢悬,领着手下告辞而去。
谢悬细细端详欠条,只见上书着:
“兹有债务人,缘于财资困顿,不慎累积外债若干,今立此据,以明债因……债额八百银……还款定为半年期,自书此欠条之日起算,至同年七月十三日止。期间,欠债人当竭力筹措,以其期早日清偿。若到期之日未能如约偿还,则债务人甘愿承受放债人一切处置,绝无怨言。此条约为证。立约人……”
抖抖手中欠条,谢悬惊诧。
未能如约偿还,甘愿承受一切处置?他可真敢呐!
不过也好。
心中有底,他好整以暇去看郑二,郑二也乜斜眼看过来,不客气道:“你是谁,从哪冒出来的?我跟你认识吗?”那气势上一点不像个欠钱的,反倒像个放债的,丝毫不弱下风。
难怪十年后会成风云独霸的“镇九安”,谢悬心中感叹。
“你问我?”他邪魅一笑。
一字一句道:“ 从今儿起我是你债主。”
“更是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