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既然知道,何必问我。”
楼春江鲜少见她说话这样夹枪带棒,便意识到她心里也不痛快。虽有诧异,到底包容更多些,“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他既已在四派面前露了脸,眼下便不该这样不顾后果地在外头瞎跑。这实在是种不负责任的行为!难道要叫整个寒牙堡都为他牵肠挂肚吗?”
楼青云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冲了,便缓声宽慰道:“父亲放心,我派了弟子一路跟着。”
闻言,楼春江的确是放心了不少,可还是忍不住批评:“你当寒牙堡的弟子都是伺候你们的不成?自己的感情问题处理不好就算了,还要兴师动众?幼稚极了!”
情急之下,楼青云的确未曾考虑这样多,如今听见父亲如此一番责备,她倒也认:“父亲教训的是,是孩儿顾虑不周了。”
楼春江看她认错态度这样好,却反要自思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不禁缓了缓神色,说道:“如今这个关头,小心驶得万年船,才不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楼青云点头,句句都受着:“女儿明白。”
一时间,楼春江也说不下去了。
谁叫他好说歹说,楼青云总这样一幅全盘接受又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无法支撑他唱这一场独角戏。
他没了法子,边说边叹着气走远:“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多加过问,我相信你也有妥善处理这个问题的能力。情之一字,伤人,却也锻炼人。”
*
雪连着雪,树连着树,房屋连着房屋。
独独有情人难相见。
郭京玉很想师姐,却不能去见她。
这几日,他到了一位曾经护镖途中认识的好友家中借助了几日。整日里要不就唉声叹气,要不就神游天外。
友人名叫高若悬,终日坐在轮椅之上,身边除了一名医师,便只有两位婢子与两位护卫。
此次对于郭京玉的突然造访,他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很是欢迎。毕竟,他这地方常年安静,实在喜欢郭京玉这样热闹的来客。可不知为何,他这位素来乐天的好友,竟也这样忧愁烦闷起来。
高若悬瞧他终日愁眉不展,便备了些酒:“郭兄,我这有一坛好酒,可助你消愁。”
郭京玉摇头叹息:“难道高兄不曾听说‘借酒消愁愁更愁’?”
高若悬笑着,半猜办打趣道:“我看应该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才对!”
心事被人戳破,郭京玉一阵没脸,讪笑着喝了一碗酒,又没话找话:“你不喝?”
“郭兄忘了?我不能喝酒。”高若悬一副平平淡淡接受命运摧残打磨的样子:“能闻闻酒香,我已经很满足了。看着别人喝,就像是自己在喝一样。”
看着别人喝,就像是自己在喝一样。
郭京玉头一次听见这样无私的说法、看见这样宽大的胸怀,忽然被什么点了一点似的,一时怔住。
高若悬看他发愣,便也没出声打扰,为他再添一碗酒。
好一会,郭京玉迟迟来了一句:“高兄真是奇人,京玉佩服!”说着,他又豪饮一大白。
高若悬喜欢这样的爽快人,说话也就没那么顾忌:“郭兄的那些小尾巴,可就在不远处盯着呢。若郭兄需要我的帮助,我定当在所不辞。”
郭京玉摇头笑道:“他们也是好意,我本也不该这样冲动地跑出来。随他们去吧。”
既然连被跟踪本人都说没事,高若悬自然也没有二话,只是想着,此地若不再隐秘,自己也许应该再换个落脚之地才是。不过,眼下正是招待朋友之际,他收敛神思,提起一件趣事:“郭兄可听说过不才武墨人这号人物?据说,他近来也到了北州。”
“不才武墨人...”郭京玉暗自思索一番,道:“可是那位喜好品评武林人士的附庸风雅之辈?”
高若悬听他用“附庸风雅之辈”来形容,倒算贴切,不由失笑:“正是。”顿了顿,他接着道:“他最有名的,还是那句品评崇仰山庄殷少主的‘试问瑶池殊胜处,神仙笑指殷公子。’”
郭京玉神情忽变,想起那位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勾引师姐并挑衅于他的殷规尘,面容一时竟有些狰狞:“高兄以为,他这句话贴切不贴切?”
高若悬便理性分析了一番:“我虽不曾亲眼见过殷少主,却也听闻过他的美名。想来,即便有夸张之处,应也是贴切的。不然何至于流传甚广?”
可他不料,他这样理性的一番分析,还是点着了郭京玉心中的一把火。他瞪着眼,较真道:“高兄,请你务必告诉我,这不才武墨人现在何处?”
高若悬看他这样火烧眉毛的较劲神色,心中一惊,本想问几句,也问不出口了,便一五一十报出了个大致的方位。
得了地点,郭京玉倏然起身,告辞道:“感谢高兄招待,我去会一会这位武墨人!”
说着,他拿起剑,风风火火地大迈步子出去。
徒留下看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做就做的高若悬摇头叹笑。
一旁,一直伺候照顾他的婢子适时上前:“公子,郭少侠毕竟身份特殊,说不定已经引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您看我们是不是...”
高若悬看向天空飘摇的雪,却忽然改变主意:“回去吧。”
婢子一惊:“回去?”
少主不是最怕提回去这件事吗?
高若悬道:“殷规尘入堡,郭京玉出堡...只怕武林之变已然迫在眉睫,收拾收拾,我们马上启程。”
他自小身体不好,所以心细如发,最善抽丝剥茧,可以推内情,衍变化。
婢子闻言,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还是问了一句:“那郭少侠回来见不到我们怎么办?”
他知道少主是真的把郭少侠当朋友。
高若悬道:“留一封信吧。”
婢子应下,便去准备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