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润坐定不动,心下恼惧兼备。有一个瞬间她思忖着,宁寰既已妄自尊大地原谅了她的“不认这个身份”,现在又没事人似地往她旁边一躺,弃成年男女婚姻约束于不顾,难道就跟他在祖宗面前说过的一样,宫内、宫外讲的是两套规矩?
又或者,身为太子,自然有无须遵守常人礼仪的权柄,平日却看不出半点他享受权势的样子,连睡前熏安神香的工作都要亲力亲为,千润也不知道这对失眠症有多少帮助,咬着牙,大力摇了摇眼前的大花被子包。
大是大非面前,她已无暇关注身份带来的不适:好,就算同态复仇是盛行于混沌世的一种生存策略,用以在回击时展示绝对力量、确保潜在的敌人不敢再犯——
可种族上的同类被自己踩在脚下发出嚎叫、血流到脚边,用脚底抹净了血,还能若无其事地回到家、温一碗酒酿两人分着喝,甚至还带着“一天的劳碌结束喽”的欢欣愉悦……这也对吗?
显然不对吧!
所以千润还要大声叫醒他:“你先别累!”
大花被子包发出哼唧声:“啊?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你连沉稳都能控制。”
宁寰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半张脸,无奈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趁我没生气前赶紧问。”
他向来只做这类催促式威胁,千润潜意识里却觉得他没心思跟自己置气,便从最疼的片人之事问起:“你是说,在竹林围剿你的那群朱槿花黑衣人,都是扶桑宫的暗卫?”
后宫不得干政,然而千润不认这个身份,便可以毫不务虚地直言猜测:“是你王叔派去的?还是定远侯?莫非他们早就联手了?”
“都有可能吧。”
“什么叫‘都有可能’,有人要杀你哎,这等凶险之事,你都不查证一下的吗?”
宁寰看不真切的眼白在熹微的晨光中消失了一瞬,再出现时,上弦月和下弦月白得更分明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是太子,分身乏术,想在自己家干点坏事都得投鼠忌器,你也看到了——哎?要不你去帮我查一查?正好你预备跟他们中的谁暗通款曲来着。”
看,他根本就是心里门儿清,眼下并不是翻个身就能睡去的场合。
事到临头,千润闭了闭眼:“殿下不如给句实话吧,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
“不都说了原谅你吗?反正殿上的我给的身份你又不认。”
“我不是在说幽会的事——”
“事实上你也并没有幽会嘛。”
“的确没有,但……”
“别的事我不关心。”宁寰却只愿停留在这个层面,打个哈欠道:“如果我是丑八怪,那息言就是真正的大头鬼——对,相由心生。我按这条准则重塑了他,几刀削出了他的真面目,这也算是顺应天道了吧?”
比起担心自己的安危,千润首先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害了疯病:“那个,我跟息言有一样的想法:你能不能别老是神神道道的,太吓人了!”
她的诉求很简单:要杀要剐赶紧决定吧,大家都很忙。
事实上,她异常的平静来自压根没想着活过今晚,当她睁开眼看到宁寰时,便已经做好了按律被他损毁肉身的准备,正好回到清净天去,和镜仙商量着换个——最起码精神正常些的受害……未来魔尊。
可宁寰眼看着要把畸变的日常延续下去,让她再次体会到严苛的规矩还不是最可怕的,明知头上悬着规矩、却不知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起效才折磨人。
嗅到了死亡来临的前兆,千润却向来不是逃兵,她反而要坚守在风云莫测的情境中,至少还能满足满足好奇心。
她沉默着想了片刻,突兀地提起一系列事件的祸端:“那个霍什么的,究竟对挑山工的女儿做了什么坏事?”
宁寰还是不生气,慢慢吞吞地回答她:“常青姑娘么?一个该死的男的能对无辜少女做出什么事,用膝盖想想也能知道。”
千润了然,厌恶地皱起一张脸——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暗卫片他的几个细节……不禁担忧起来,那个在息言的描述中被丢掉的东西,最终拼回去了吗?
当面发问有失礼数,但用闲散的双腿换来登天的仙人都解除了眼力限制,如有需要,视线可以穿透层层衣物——但粗枝大叶的千润总把控不好这种精微的仙术,经常不小心看到一副骨架,吓自己一大跳。
不常用的“小伎俩”更需谨慎发挥,透过被子、层层衣物,看到饭盆状的白骨后,她赶忙往回缩了几层,确认那里还有一条安然无恙的新鲜鱿鱼,这才放下心来。
却愈发想不明白扶桑宫的暗卫为何下此狠手。长辈们不是急着让宁寰传宗接代吗,没了鱿鱼拿什么传?她都明白的道理,真刀真枪传过宗接过代的能不知道?
又或者说,除了拍着扶手大动肝火的旸羲王后,布置暗卫的那些长辈,暗地里不希望姬氏血脉由宁寰来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