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晓交界时分,中秋大宴在清越的钟磬声中拉开帷幕。国王携手寿星端坐正殿,同最亲近的人一同欣赏乐舞,外院则坐满了宗室和功臣。
宴会的装饰颇费了一番功夫,禾姑姑又“因故外出”,贵人与贵礼的缝隙间百花争妍,温玉却缩在一旁形容枯槁。
千润垂首站在宁寰身后,旁观了一阵儿便明白过来,为什么王后在正式大宴前还要跟自己人摆一桌?此刻她头戴沉甸甸的凤冠,身着厚重的朝服,从开宴到现在,约莫挨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刻也不停歇地微笑、点头、抬手、“平身”——要接受来客的觐见和贺礼,还要一一过问近况以彰显国母之恩威,菜肴准备得再精心,吃不到嘴里也是形同虚设。
想问她阵眼的事,眼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千润除了耐心等待,也偷偷观察着另外一位“故事的核心”。
席上最为春风得意的自然是国王,由梧山圣女南威劝着酒,三两杯下肚,已是红光满面。王后对这些身边事视而不见,在往来宾客的间隙中,以手抚摸着独子的寿礼——一盆盛放的墨菊,作为一种休息的手段。
如果宁寰不是瞎编的,他本不是独子,千润回忆着他的说辞,又想起近二十年的气候记录:虽然西洲东北部有海,水汽却被九嶷山挡了个七七八八,汤虞国地处边陲,最大的优点便是温暖干燥、少有寒潮,再冷的冬天,又怎会冻死一个小王子呢?
眼前的宁寰正和哪位堂亲行酒令,千润莫名不敢多看他的后脑勺一眼,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天气上……
仿佛为了回应她,在这个月明星稀的晴朗夜晚,天边隐有闷雷滚过。
许是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有谁利用可比肩入魔一瞬的念力作出了另外的诅咒,于是世间总有一些无端害怕天雷的人。千润一再劝自己不必大惊小怪,虽说仙人受刑必有雷鸣,但并不代表每一声雷鸣背后都有仙人受刑,对吧?
说到这里,解辰既已前往浊冥地,从此以下犯上挑衅清净天、搅乱三界秩序的恶行也该有他的一份了,下次再见面,他们还能像今天这样坐下来谈话吗?罢了,也不必这么想,宁寰成为魔尊后,自然会提携昔日故友,那么解辰的未来也不会坏到哪去……
等宁寰成为魔尊,俘虏了不肯臣服的众首脑献给清净天,届时云端的雷鸣声将更是连年不休——不对,雷声不休是古时候的事了,近来混沌世确信冬雷震震是不可能的,于是清净天把那些扰乱天罡的战犯集中在夏季处理,按人头数多寡灵活调整刑罚,投入海狱是更不扰人清静的选项。
趁没人看向这边,无念动了动酸痛的脖子,用胳膊肘碰碰千润:“你又在发什么呆?一会外面要放焰火,走啊,咱们先去抢个好位置!”
她拉着千润从理应其乐融融的正殿逃离出来,和叽叽喳喳的丫头婆子们一同挤在抄手廊中,只管伸长了脖子看向天边,眼里满是不知忧虑为何物的盼望。
——却在千润又一次走神前沉声一问:“太子还在生闷气吗?”
千润默默守着规矩,没把他目睹旧友入魔的惨事拿出来说道,在无念探询的目光下强笑道:“他生闷气啦?我怎么没看出来哈哈哈……”
无念摇摇头:“算了,傻人有傻福,你就当没听到吧。”
千润恭敬地拱拱手:“那怎么行,还请大王赐教?”
“不赐不赐,我们这个私塾虽说有教无类,但你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另请高明吧!”无念白她一眼,转过身,跟着小丫鬟们蹦蹦跳跳吵了一通“什么时候放、什么时候放呀!”,眉头蓦地一皱,却又把千润拉到一旁:“不行,我还是得说说你,你在乡下时父母肯定待你很好,不爱过现在这种苦日子我也猜得到,但你都到这个年纪了,该容人时总得容人,就算为了脖子上的脑袋着想,至少敷衍一下姬流焱吧?你要不知道怎么敷衍,就看我平日是怎么做的。”
“战战兢兢也算敷衍啊?而且我并不觉得你敷衍到位了……”
“哎,这项技艺的确有很多需要打磨的地方,但你的境况比我更紧迫,你是不知道,之前你天天忙自己的,从来不跟太子玩,太子就生闷气,生了闷气还想拉上我一起气你,第一次见面不就那样,还记得吗?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我也很憋屈啊!”
千润哪里看不出来,无奈道:“那你下次别配合他了。”
“那是我想不配合就能不配合的呀?”无念瞄一眼正殿方向,恶声恶气地说:“感谢上苍,还好这家伙不是个色中饿鬼,我们得救了……不对,只有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