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润岂止是背上痒痒,她现在简直像是被蛇虫鼠蚁爬满了全身。
宁寰的微笑中包含了谜样的骄傲:“今日诸事了结,你在西市以‘事关重大’相邀,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吧?”
千润应该否认吗?当然不,畸变也是发现新药株的机会,宁寰能靠自己领悟到这点,没怎么派上用场的引导者又何苦再走回头路?再说了,他既有胆子在千润面前说出这些话,否认显然是不起作用的,谁叫他不幸没有遗传到哪位长辈的猪脑子呢——事实上,猪的脑子根本就不蠢,人们对它成见先行,于是总要等到被咬了一口之后才开始大呼小叫。
出于明哲保身,换句话说,对临时肉身的抢救性养护,千润姑且保守回答:“哎?殿下真是聪慧过人,一点就通——不点也通!我在乡下老家学过观气之术,一见面就发现太子殿下并非池中之物,实乃人中龙凤,小小一个汤虞国还是限制了你……”
“那你还扇我!“
“……这也是千锤百炼的其中一锤嘛。”
肿脸宁寰微微眯眼:“行了,少跟我假客套,有话直说。”
也好。千润省了场面话,直言提意见:“只是这个计划有点小瑕疵——把王位传给澄王,是否有些不妥?”
“会吗?你没看到父王今日在月华宫的表现?这么跟你说吧,近几年,他老人家勉强还算是在为百姓做打算,只怕他上了岁数之后晚节——”可能是因为那颗歪牙,宁寰背地里抹黑父亲眼睛也不带眨的,只在措辞上稍微斟酌了一下,“咳,守成之心甚重,眼看着大好江山舍不得走了,便开始一门心思扑进长生之道,看我这个继承人也是越来越不顺眼……”
“我知道,我有个朋友曾说过,你们每朝每代都在呼吁仁君,说明仁君只是理想,难以成为现状,从根源上看,死后才传位本来就是不对的。我那朋友说,每一代的统治者最好都在四十五岁左右卸任,把位置腾给继任者,如若从小培养,这时的继任者正值英姿勃发之际,裹一身开天辟地的浪潮登场,为国家带来新风,把这样的传统一代一代坚持下来,王朝的腐烂速度便可最大限度地延缓。”
宁寰托着下巴连连点头:“唔唔,你这位朋友很有见地……等等,说来说去,到最后不还是会腐烂嘛!”
“这有什么奇怪的,在我们所处的这个寰宇中,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呀——我不是说禅让王位有错,只是建议殿下在人选上更加深思熟虑一点……”
千润守着规则,尝试旁敲侧击,可宁寰偏要把鼓励的目光逼到她身上:“那你是说问题出在王叔身上喽?”
“这个么,我也不便揣测,可我总觉得他有自己的心思,太子殿下不妨想一想,息危他们这趟下山如此顺利,很难不觉得目的地有秘密接洽者,纵览整个汤虞国,享有这份权势的,排除你的父王母后,那不是只有——”
“陈和靖了?”宁寰满脸如梦初醒地接嘴:“这就是你查证的结果吗,好样的,映雪!”
映雪一点也不好样的,她只是巴掌心又有点痒了,很想让殿下的另一边脸颊看起来对称点。
千润用左拳头按住右拳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引导到这份儿上其实已经有些越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把不干涉原则贯彻到何时,听得头上再次响起的闷雷声,心下莫名慌张,便趁势转移了话题:
“我记得殿下曾说过‘战火是不会消弭的’,如今却有这样一番设想,可以冒昧问一句吗,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谁说我的想法改变了?直到现在,我对你的这个‘寰宇’还是抱有一样的看法。”
他故意咬重“寰宇”两个字,千润不禁有些疑惑:“但殿下在国王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记得那时候你说,只要选出一个新魔尊,浊冥地就能消停一阵子,这也算在战火与战火之间暂时的‘休养生息’中吗?”
“我的确是这么说的,但也有安慰我父王的成分在。事实上,追根溯源地想一想,浊冥地的环境都恶劣成那样了,还能连年地招来大批入魔者,正所谓安身立命,既来之则安之,放着牺牲旧我换来的日子不过,偏要厉兵秣马地攻打高高在上的清净天,图什么呢?事必有因,与其帮着清天谴责浊地,还不如想想清天都对浊地干了什么——”宁寰丢给她一个小小的白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是人之常情,这也值得你质疑?”
并非质疑,这是千润下凡以来抱着最大希望的一次考察:试想,假如宁寰的所谓设想不是在愚弄她,而是经历了混沌不明的种种、他果真产生了这份觉悟,那么是否可省去那些折磨人的步骤,让他自愿走上天道铺设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