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宁寰就有几分解气,还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最后只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他认真领会了我的精神,想出一系列举措来降低风险,然后被清净天划为魔族的走狗,在清算时刻让天道收回溢出的国运;二是重蹈覆辙向妖族宣战,仍旧选择得罪魔族,等大战结束后便有两股势力会来收拾他,加速汤虞国灭亡的脚步——听着像是怎样都会完蛋,但是都比集体关在结界底下自相残杀要好。我的立场就是这样,试图和异族讲公正,到头来还不是在激化我族内讧,许多王朝都是败在内斗上,却不知根源就是盲目追求外在的虚假平衡。总而言之。覆灭即是注定的结局,无论轮到哪位英雄豪杰挑大梁都无可避免。”
千润听得头都晕了:他该不会觉得无聊的政斗是无聊在“轮回”上吧?
然而经过这些天,她逐渐开始相信宁寰的话总是别有深意,比如禅位给陈和靖这件事,面对不同的人有截然相反的说辞,当着一个刚向自家复过仇的妖族,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希望林栖任其自生自灭,不要再浪费时间寻仇了?
即便他不明说,消除了恩怨的根源,林栖也不敢再对别国政事指指点点,只叹息道:“但愿他能找出破局之法。”
“找不出来的,从一开始就错了。”宁寰像是看不出对方递来的台阶,坚持否认得不留余地:“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混沌世是被自己总结出的一套迂腐的东西框住了,才会在交战伊始就自然而然地选边站,靠着表忠心换取清净天的青睐,好像这样就能无痛飞升似的;但神仙的职责似乎是不断修正天道,而其他各族的生存策略明明应该是钻天道的空子为自身谋求最大利益,直到被异族消灭为止——林少主觉得呢?”
“……净纯殿下思想鞭辟入里,在下望尘莫及。”林栖有些畏惧他的坦诚,惶恐地转移了话题:“但开放结界也是好事,在下是说,如果仙人也需要从虞山借道呢?”
宁寰一愣,拊掌笑道:“没错,这便是死局中唯一的变数了!我还道林少主无条件信赖天道,却没想到你也有这般怀疑,只可惜当年我在九嶷山抽不开身,没机会早些认识你!”
千润以为他还要打听林栖在九嶷山上独修之事,结果他忽然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林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呆呆地有问必答:“前不久我也刚把国主之位禅让给有识之士,那人正忙于收服旧部,现在回去的话,好像只会给她添麻烦……你们汤虞国不爱种冬青树,麻雀和田鼠的味道都很好,我本来还想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但、但无念姑娘好像觉得在下很恶心的样子,那就没办法了,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去云游天下吧,只是需要花些时间仔细选条路线,以避开战祸……”
千润低头看看专心研究野花的无念——为什么要由她来决定去留啊?
“净纯殿下呢?像你这种情况,不离开汤虞国是不行的吧?”
宁寰哼笑:“我还没想好,将来看映雪的意思吧。”
……为什么他的前路也要由映雪来决定啊?这两个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有一说一,就目前来看,林栖在为人处世上比宁寰更像个人,还有自保能力,实在不行,不如改劝无念跟着林栖去云游?前提是她能克服恶心。
如此想着,等两人谈完了,千润盘了盘目前得知的线索,又把宁寰拉到一旁单独打听:“三年前的事,该不会是你自己一手策划的吧?”
宁寰有些敏感似的,甩开她的手:“但那几个通风报信的混球想置我于死地也是实实在在的。”
千润强硬地把他的手抓回来:“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发现妖族盯上了你,你就提前行使苦肉计?那你怎么不去找那个白云子师叔救你?”
“他那时无法面对亲徒弟欺凌师兄的事实,半退隐半闭关了。”宁寰像是想起什么,狡黠一笑,“你也帮忙记个仇,下次见到他,你替我出了这口气?”
“我——”
“否则我可要亲自动手了。”
那千润就不得不出马了。
……希望白云子天人感应到这则消息后真的躲起来闭关。
马不停蹄地经历了种种,两人之间的气氛暂时恢复成一种古怪的轻松。宁寰那边不清楚,千润很快发现自己轻松感的来源:无需怀疑,如果不是宁寰去当魔尊,她还得从头开始教别人多少东西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即便是担任统领魔族的坏蛋头子也需要一些悟性,之前那段时间,身在局中的千润总以寻常秩序来褒贬宁寰的行为,可等一切结束后,跳出来想一想,他好像又恰如其分地符合了大方向上的所有需求。
眼下唯一需要解决的,只剩让他放下一时的悲观,他认识规律太早,年纪轻轻就走到了厌恶规律的阶段,千润作为引导者,必须寻找一些有力的证据启发他超越这些规律,而后他那一套对未来做出设想的玩笑话就会变为现实……
稍等一下,临走前他提到逃命,莫非他在地牢中不是在开玩笑?
宁寰的力气不够他第二次抽出手,低头看了看被千润捏住的指甲,笑意淡去了些许:“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也不能全怪别人,主要还是……我也想试试我的身体能到什么程度。”
话说半截,忽然捧过她的脸,细细查看唇周,“啊,全长出来了。”
因为林栖还跟在无念身后——几丈远,千润想起雪貂也会遇到的问题:“怎么,我有黑下巴了?”
宁寰居然一本正经地回应了她:“最近是吃得有点油,但长在你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不是,我是说你的‘胡子’又长出来了。”
真是奇了怪了,他才是混沌世的“老人”,肉身的节律值得他这样大惊小怪吗?
千润做出了她认为合理的揣测:“你是不是对开脸这项活动有特别的癖好……”
宁寰放开她:“我有毛病?”
字面上看可不就是“毛”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