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有长老例行会议,千润给卧房落了锁,要走过足足十八畦花圃才能抵达大门口,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骂翠微子这老头深藏不露啊,穿得那么清贫,毛驴也是饥一餐饱一餐的,门派里的老巢却大得没边儿,她要是那头差点饿死的毛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几圃山茶花月季花给啃了。
从琼华居到例会处倒没几步路,然而来到偏厅门口,千润忽觉一阵疲惫,好像刚驮着一个老头不间断地跑了几里地,可她只不过是背着一个小孩上了山,没人看见的那段路靠的还是遁地,走进偏厅,却连屏风上的神女都面目模糊,以仙人的体魄,照理说不应该这样……
比起正殿,偏厅十足狭小,却要容纳整个长老会,而白云子是在正殿上接待她一个人的——可能白天的公务全都集中在正殿处理吧,考虑到这个,千润便没多想。
代掌门白云子端坐正席,看看好几个空出来的蒲团,开口就说:“既然人都到齐了……”
左右两边都没人的千润直想站起来问:哪里到齐了?你告诉我哪里到齐了?
白云子瞥来一眼:“有什么意见留待会后再议。今日召集诸位,主要是想商议月底分配弟子之事……”
千润这回真站起来了:“不是找出那个把姬流焱困在秘境里的凶手吗?”
白云子一抬手,不紧不慢道:“稍安勿躁,我们要讨论的事正和它相关。”
对面一位袒胸露乳、身材敦实、一看就很有福相的长老帮腔道:“朱长老多年不曾亲临一线,不知道新规矩也很正常。”
千润胳膊一抱:“那请卫长老明说,什么新规矩能阻止同辈弟子相互欺凌?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就是亡羊补牢也得趁早,我还当诸位都有训育入门弟子的经验,究竟比我分得清轻重缓急!”
玄虚子卫坛却并不被她的态度冒犯,就好像朱微生来就该是这副暴脾气似的,不在意地拍拍肚皮道:“代掌门曾在年初与我们商议过,不久前也得到了宗主的首肯——过去,新弟子都被安置在临时住处同吃同睡,上课、修习也全在一处,仅由一两名护法或执事轮流看管,都是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难免有些摩擦发生;吸取过去的教训,代掌门的意思是,今年提前分配弟子到各长老名下,不必等到入籍手续办完,平日锻炼听课还是在一处,但只要各自的负责长老当日无要务在身,就必须到场监督,晚间各长老寝居也要设置统一门禁,如此一来,便可大大减少朱长老担心的情况发生。”
这是要各个击破、分而治之?好像在哪听过这套理论。
千润缓缓点头:“有点靠谱。也行,你们打算何时分配弟子?我那儿地方大,得提前收拾屋子,要是人不多,每名弟子都能和师兄们一样有单独房间,这样也能住得舒服些,吃饱睡好才能不想家,你们说是吧?”
玄虚子莞尔道:“朱长老宅心仁厚,不知是哪位弟子有幸分到您的座下。”
什么叫“哪位”?不该是“哪几位”吗?
千润看看众人,尽量在不暴露身份的基础上打探道:“前儿星律提醒我督促织造部加紧缝制内门弟子服饰,这霍轫眼看着就要被逐下山去,我再确认一遍,总共需要几套来着?”
白云子道:“霍轫的去留还需再议,尉迟远志有宗主亲自负责,就按原先的十套准备吧。”
千润愣住了。尉迟远志,估摸着就是后来的宁宵,去掉他,加上霍轫,这“一批”新弟子竟只有区区十人?翠微子跟她,到底谁对“一批”的理解出了问题?
数一数到场人数,再加上空着的蒲团,无量门总共有十二位长老——千润恍然大悟,设置层层选拔机制,最后只留下寥寥几名通过者,这么做的目的就是确保弟子本身的资质,以此拔高无量门的口碑……
这也不对。果真如此,息字辈的泼皮们——甚至包括这一届的宁宥,又是如何混进来的?
一时想不明白,白云子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的心中恐怕早就有了人选,我看你们也有些缘分在,从今晚开始,姬流焱就挪到琼华居由你照料吧。”
千润回过神来,仍旧有些怔愣:“啊?哦,如此甚好。”
不得不说,第二次从建木通道来到混沌世,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确实顺利得有些诡异了。
白云子虽没移开视线,对千润眨眨眼,却是欲言又止起来:“……那就劳你多费心了。”
千润没听出弦外之音:“这是自然。”
白云子同众长老又商量了些食材采买、增加马匹之类的琐事,很快例会便结束了。千润刚走到回廊上,憨直的护法弟子星征快步追上来:“朱长老请留步,我们长老邀您去雩风台一叙。”
比起花团锦簇的琼华居,雩风台建在一个小山峰上,粗略形容起来:四面八方都透风。
重叠的纱帘因风鼓起,案几上放了毛桃等果物,座下香炉紫烟缭绕;白云子就盘腿坐在这个纱鼓中间,仙风道骨、衣袂飘飘,远远看去,仿佛千润只是个前来拜山的凡夫俗子,而他才是显灵的神仙。
“坐啊坐啊!”没有旁人在,白云子讲话就很随意了,“今日事务缠身,我可不能怠慢了朱长老,毕竟远道而来,没来得及招待你一坛好酒,我怎么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