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恩脑袋朝后扭,望着田迎:“戏班怎了?为什么不能唱戏?”
田迎打扫屋子,正擦拭电视,让向海恩抱着蕾丝电视遮布,盈盈有笑:“做人啊,要上进,要与时俱进。你看,阿姨和你黎叔这么大岁数也想着跟上新时代噢。”
向海恩半懂不懂,递上电视布,提桶去换水。
田迎念念叨叨:“别看我们街现在热闹,十年,二十年,小一辈们迟早都要往外走。只有老家伙才留这。”
向海恩想起姥姥,还有去城里的向海铭。姥姥推着他们早进城,自己却不愿去的。蔡常爷爷也是,余爷爷也是。
“没有人搞这些酬神、祭祖、施孤,也没有人看表演了。以后一定是这样……”
“别人走了——”向海恩瞄了眼黎斯,他进厢房了,心情不好就喜欢跟题过不去,刷了一页又一页,“可黎斯就想留在这里呢?”
“像我和你叔这样,没什么本事,就只好回来。所以我们要好好学本事,走出去。明白么?”田迎宠爱地按揉他的头发。
向海恩还是不明白。
日上梢头,器乐、戏腔布满广场,树坛上的青年翘脚假寐,风过叶摇,闲适安宁。
向海恩想到,沈归不就去了外面又回来的么?
他放下《荔镜记》的台本,捏扯沈归的脸,让人睁眼。沈归皱起眉,赶苍蝇一样扇开小手,和周公棋局未尽,厮杀正酣。
“先生,先生。”向海恩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问你个事……你回来,是不是没本事呀?”
沈归霎时睁眼,双目大如铜锣,眉毛一扭:“你说啥?”
“你为什么回塘泽给人看病呀?别的地方不能看病么?”
“别扯开话题啊,我听到你个兔崽子说我没本事了。”沈归的小肚鸡肠拧成了结。
“我听人说,有本事的都去外面了,没本事的才回来。”向海恩顿了顿,仰一张无辜的脸看他,“什么才是本事?”
“你听他们胡扯。”沈归呸了一口,整整衣服,“老夫要没本事看诊,得把你们一个个都弄嗝屁了。”
有道理。向海恩默默赞同,做什么不需要本事啊。
沈归站起来伸个懒腰,冲远处一扬下巴:“喏,你哥带着木偶来了。”
还是提黎斯有用。向海恩立刻迈开小短腿马不停蹄跑去迎人了。
“黎斯!”向海恩远远喊他,“你怎么不来?没人和我对戏好没劲。”
“我刚去完蔡伯家。”黎斯扶好木偶,腾出一只手牵住人,“去找阿杉,把木偶给师父瞧瞧。”
月朗星稀。
师父坐在厅堂红木椅上翻书,老花镜轻轻推上鼻梁,嘴里叼一根牙签,脚趾一伸一缩抠着大黄的狗毛。
韩予他老人家平时勤快。到了和排练不相干的事上,他就像个木偶……像手上这只大侠,向海恩心想,一只没有表情,还不会蹦哒的木偶。
韩镇杉坐在老风扇前,对养父正经八百的表情和吊儿郎当的姿势表示无可奈何,嘎吱嘎吱,不知是老风扇艰难转头,或是韩镇杉咬牙切齿。
“真是对不住啊兄弟们。师父说他下班时间不谈本职。”韩镇杉送他们到院门口,两只手拍上两位兄弟的肩,“明天再说吧。”
“看在你把弹弓给我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啦。”向海恩拍拍胸脯。
诶?
韩镇杉站在门口红灯笼下,目送他们走远。直到背影模糊成点,他陡然想起……
于是咆哮:“谁给你了!弹弓是阿淳送我的,你小子记着还回来!”
木偶戏的事又搁置了,向海恩心急都写在脸上,双颊慢慢鼓起来。黎斯一伸手,捏成金鱼嘴。
向海恩呜呜哇哇地抗议。
“现在好了,该怎么办?”黎斯翻译道。
向海恩安静了,点点头。
“不如,去我家。”黎斯放开他圆乎乎的脸颊,牵起他的手,“今晚和我睡,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向海恩没出声,但黎斯知道他在高兴。乡里邻居都说他鬼灵精,心思十八弯,其实可好猜,黎斯想。
他们行出建筑阴影,长街一眼望不到头,去往天边的月牙儿。
向海恩眼底的光比街道灯火还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