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毫无迟疑,上歧山思二度提刀袭来。经了宫琴珩一回招数,她已有破解之法。散音再次漫延时,她单手挽出数道刀花,刃气破空,将周围沉凝的空气搅得稀碎,而后精准出刀,劈开徽音后毫不停顿,手腕一转,势如破竹地斜砍向宫琴珩脖颈。
她边挥刀边挑衅道:“还有吗?”
宫琴珩一笑,忽而将琴弦抚平。
《俱寂律》第二章,循声。
大地沉寂,大风停息,只有一丛醇厚之音由远及近而来,细密悠长,如人喁喁私语。
细语交织之间,上歧山思动作一晃,仿佛被外力操纵了肢体一般,刀竟挥空了。她不由得咦了一声。
——牵、引。仙人迷路,循声而去。
宫琴珩抓住她分心的这一瞬间,初闻再起,一沉,一推,再度将人送往场地边缘。
但上歧山思并不打算重蹈覆辙,于半空中将偃月刀往地面一点,竟令一块石砖拔地而起,化作脚下踏板;她借琴声推力往反方向一蹬,刀光如影,身如箭发,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冲向宫琴珩。
以这个势头,不出瞬息就能取宫琴珩首级,对方就算能反应过来,也根本来不及弹什么曲子。在座自问能挡下这一招的寥寥无几,好几个高位世家的大妖魔都手心冒汗地站了起来,小妖魔们更是连呼吸都已忘记。
但对宫琴珩来说,一瞬息,也够了。
《俱寂律》第三章,喧哗。
宫琴珩左手中指浮于弦上,右手极利落地一滚拂,玲琅杂音瞬间涌现,嘈嘈切切如一线串珠。
私语在其间若隐若现,如苇草在风中飘摇。
上歧山思耳中嗡鸣,忽然心烦意乱,然而目标就在眼前,她不可能放弃攻势。
下一秒,那嘈杂声却骤然增大,像一万只鸟在脑里轰然炸开,喧闹至极。她眼前有些发晕,体内的血液越来越灼热,如岩浆一般,烧得她无比焦躁。
有股外来的力量在她体内胡乱冲撞,与她的意志相搅合,模糊了当下的判断;明明刀尖已堪堪触到宫琴珩皮肤,她却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宫琴珩见缝插针,初闻的沉重和循声的牵引同时压下,上歧山思不甘示弱,运起心法对抗,额上青筋暴起,刀势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减缓下来,最终凝固在了宫琴珩脖颈前三寸的地方。
“尽是些阴绵绵的招数……”她从牙缝里挤出字音,“就没有点硬功夫吗?”
“非得舞刀弄剑才叫硬功夫吗?”
宫琴珩一笑,弹指再次将对方推远。
——噪、乱。仙人启幕,好戏开场。
上歧山思这次落地不如前两次平稳,她心跳增速,四肢乏力,是被魔音惑心后的结果。
再打下去并不明智。宫家擅长持久战,这惑心的曲子反复听上几回,效用层层叠加,会带来什么风险还未可知。万一运功走岔、血脉紊乱,便可能变成废人。
为一个内定了的大比,实在是犯不上冒这个险。
只小露一手,上歧山思显然有些不甘心。她看着宫琴珩,欲言又止,又扭头瞟了一眼场边的血亲。
最终还是收了刀,朝裁判席抱拳,沉默地往场外走去。
离场,判输。在外看来,是她自知敌不过宫琴珩,主动认输了。
司仪宣布比赛结果,场下又是一阵欢呼。
宫琴珩却知道自己没有赢。
她留了力,对方也并未全力以赴;她底牌出尽,对方却只亮过一招。上歧山思没伤到她,她也未必能伤到上歧山思。
上歧山思叫她拿本事,自己却没把本事拿出来。和今天的其他人一样,她只是来捧宫家的。
只剩下千崖家还未挑战。宫琴珩理了理略有不整的衣襟。虽说不尽兴,但经过刚才的战斗,她总算是活动了一把。
司仪满脸堆笑地上台来,凑到她身边嘘寒问暖:“还剩最后一场,少族长可需要休息片刻?”
前面九场战斗根本没消耗宫琴珩半分气力,上歧山思又并未动真格挑战,最后一个也不是什么难缠的对手。宫琴珩自认状态甚佳,想速战速决,便摆手道:“不必,你退下吧。”
但司仪没走,反而更离近一步,悄声对宫琴珩道:“小的有要事禀少族长——千崖家刚刚申请了换人。”
“换人?”宫琴珩皱眉。
“是、是。”司仪擦汗,“据说千崖珏大人昨夜忽然练功走岔,昏迷至今未醒,因此千崖家临时决定换人上场。”
如此碰巧,蹊跷。宫琴珩问道:“他们要换谁?”
司仪道:“是……槐家之女,槐瑛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宫琴珩吃了一惊:“什么?”
“按理来说是不合规矩的。”司仪道,“但千崖倩大人十分坚持,说槐瑛大人所持灵脉有一多半属于万华千崖,自幼学的也是千崖家的功法,又是她亲生独女,血脉也系本家,替珏大人上场再合适不过。小的不敢专断,只能请裁判席各位大人定夺……”
宫琴珩觉得荒诞:“他们怎么说?”
“槐族长盛怒,百川家随即反对。”司仪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裁判席,“但宫申素大人和雪松家主赞成换人,目前二比二平票了。”
宫琴珩:“……”
她扭头与裁判席上的母亲遥遥对视。宫申素正满嘴嚼着点心,似乎并没有给女儿传音解释原因的打算。
宫琴珩猜她和雪松家主肯定是又无聊了。
“所以现在决断在您。您若不接受换人,小的便去回绝了千崖家。”司仪道。
宫琴珩思索片刻。
她一直惦念着该如何试探槐瑛,这送到嘴边的机会正合她意;母亲和雪松家主先做决断,槐家那边她便也有了解释……于是摆手道:“不用回绝。既然母亲同意,就让他们换人。”
“也好,只是……”司仪搓着手,赔笑道,“其实槐瑛大人方才托了小的,想给您带句话。”
“哦?”宫琴珩眯起眼睛,“何不早说。”
早不说晚不说,非得等她下了令再说,换作别的主子,早把这不识趣的东西拉去砍了。司仪默默咽下一口口水,摸了摸袖子里沉甸甸的新鲜银两,心一横道:“是因为槐瑛大人嘱托小的,若您回绝,就没必要说了。小的也是知道少族长素来宽宏大量,这才敢答应下来……”
宫琴珩不耐烦道:“说罢。”
司仪吁了口气,道:“槐瑛大人说,此战于她于您,皆为不利,少族长若能拒战,她感激不尽,来日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