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看看自己被打成什么样了。
打开方慎的柜子,一面跟脑袋那么大的镜子直接映入眼帘。
许向鸣看着镜子里呆滞了的自己,莫名地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呆傻的表情,还是在笑老爸那个人渣打他的时候竟然特意避开了他的脸和脖子,他胸口以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腰上的淤青跟地图似的东一块西一块,有几块甚至沿着腰侧从后背伸到了前头来,他没有转身,知道后背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周末的学校很静,连鸟叫声都没有,紫外线旋着热浪将室外的一切都包裹凝固,天地万象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活物。
许向鸣对着镜子,突然不受控制地闷声开始笑,整个身子像个废旧的风箱,随着他的笑声摇摇欲坠。
有东西滑过脸颊,许向鸣随手抹了一把,湿湿的。
是汗吧?
又是一滴湿润,顺着脸颊淌到下巴,再从下巴滚落,滴到地上四分五裂。
许向鸣捂住了眼睛,痛苦化成了液体从指缝间渗出。
是汗吧。
方慎姗姗回到宿舍时已是正午,许向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澡又换了身衣服,正站在宿舍中间对着空调风口吹着。
“能自己站起来了?”方慎将手里的袋子挂到许向鸣床顶的挂钩上,“给你带了粥。”
“嗯?”许向鸣闻言扭头看向他,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刘海朝他走来,指着小袋子,声音听着有点哑,“谢谢,多少钱?”
“伤人。”方慎走到空调出风口底下站着,笑着看向他,“兄弟帮你带饭,你开口就跟兄弟谈钱。”
许向鸣也扯扯嘴角,没接茬:“今天周末,你起这么早去自习?”
“……我去捡东西。”方慎回头,许向鸣正拆着粥的盖子,听见他这番话,指尖微不可觉地颤了颤。
他垂下眼睛看着许向鸣,剩下的那句话没说出口。
我手机,昨晚不是扔那了吗?
许向鸣低头搅着碗里的粥,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方慎盯着随勺子的晃动而飘来飘去的米粒,怀疑再多搅几下那米都要全化成水了。
是不是该送他去参个赛?
全国搅米大赛之类的。
“他不会捡的。”许向鸣开口。
话落抬头冲方慎笑了笑,指尖却因为太过用力攥着勺子而发白。
方慎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有说话。
挺能装。
他眯了眯眼,感觉脑袋被空调风吹得有些发疼,转了个身,趁势坐在了齐冬床上,面对面看着许向鸣。
“手机没事吧?”许向鸣问。
“没事。”方慎下意识摸摸口袋,手机正老老实实地躺在里面。
去那之前他心里预先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提前揣了把折叠刀在口袋里,但小心翼翼走到那巷子口时却没再看见那男人的踪影,自己的手机还躺在原地。
甚至还剩百分之十的电。
方慎看了眼许向鸣,心知肚明现在这个氛围估计自己问什么他都会回答。
但细想起来,好像又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为什么要兼职,因为要搬出家住,为什么要搬出去,因为老爹是个会当街家暴的脑残,老爹为什么当街家暴他,因为他要搬出去住,为什么要搬出去……
形成闭环。
方慎被自己的脑回路逗得止不住要发笑,一抬头看见许向鸣面无表情的脸,又默默把嘴角压了下去。
他还在搅那粥呢。
向鸣同志,再搅就要夺冠了。
“我妈死了,”许向鸣突兀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初中起就是我爸一个人带我。”
方慎闻言皱了皱眉,目光从许向鸣手上移开,
“他挺……望子成龙的吧,”许向鸣说到这,扯着嘴角一笑,“对我要求很严,我一偏离他期望的成长轨迹,他就会拳打脚踢把我揍回正道上。”
“但其实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聪明,你也看到了。拼死拼活的学,却落了个偏科的结果,分到了咱们班。”
方慎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
这一下可把我也给骂进去了啊向鸣同志。
他们班确实是年级倒数的偏科大班,虽说倒数不太好听,但学校好歹是全省排名第二的重点,方慎家里便也没有给他太大压力。
不过能理解,落到许向鸣爸爸眼里,再怎么样估计都跟个垃圾场差不多。
“分班之后我爸看我就一直不太爽,但我在班里成绩挺靠前的,老师也重视,经常跟我爸夸我。他脸上有面,就不会随便冲我发火,平时小矛盾顶多扇几巴掌就完事了。”
方慎被这不同寻常的发言震惊得语噎。
跟许向鸣一对视,两人突然对着开始笑。
笑声干干的,听不出情绪。
许向鸣仰着头笑着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
“他怎么……找到你兼职的地方的?”方慎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道。
“有定位。”许向鸣耸耸肩,“在手机里,我以为那是他说来唬我的,一直没当回事,现在算是知道厉害了。”
许向鸣一派云淡风轻,方慎听得浑身鸡皮疙瘩。
许向鸣见他表情不对,笑了笑:“你别被吓到啊,他对外人还是挺正常的。”
方慎叹了口气,往后一倒躺在了齐冬床上,对着床板来了一句,“那个粥,再不喝都冰了。”
“好。”许向鸣应了一声。
方慎盯着头顶床板乱七八糟的纹路开始发呆。
他不爱跟学习仔呆着,除了欧阳,周围认识的好学生基本都又呆又蠢。
相处起来费劲。
许向鸣倒是个颠覆他认知的学习仔,讲话不呆,有时候甚至还挺有意思。
许向鸣从本校初中部签约上来,分班之前也是在年级的重点班。因此平时跟他们相处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方慎能感觉得到,许向鸣言语间会总会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傲气。
方慎翻了个身,枕着手望着窗外。
许向鸣喝粥的动静不大,一时间宿舍里只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空调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自己脚踝。
方慎闭上了眼睛。
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