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待离开徐尧有一段距离,他对着身后跟上来的心腹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不会伤及性命吗?”
“那位大人说,本来就是试验,出了意外也是正常。”
“哼,他倒是会甩锅。行了,既然人不行了,就暗中处理掉吧,记得做得干净些。”
跟在身后的心腹领命称是,似是已经见怪不怪,想起那气息奄奄的青年,他心道,怕是用不着他动手,只等他处理尸体了。
“咳咳!”一大口血喷溅在雪白的信笺上,红白相衬,格外凄凉。
面如土灰的青年流着泪,扔掉了这张废掉的信,重新提笔写着这封祈求而来的最后一封家书,死亡的恐惧纠缠着他孤零一人,血和泪一样,快要流尽了。
人之将死,曾经那些平静的回忆追上来,勾起心中对亲人极尽的思念,笔下的叮嘱越来越多,直至最后渐渐团在一起。
青年放下笔,靠在桌边吐出一口气,身上的力气跟着这口气逐渐飘散在空气中,他无力地倒在桌边。
啪嗒一声,笔滚落在地,墨水点点绽开在地,此一滴,彼一滴,似是亡人未尽的泪。
啪嗒,下雨了。
被拒之门外的何晏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靠着这么多年刀尖舔血的经验,直觉徐家有些问题,他隐藏行踪,当即便离开了徐家的管辖范围内。
他一边注意着自己的行踪不被徐家发现,一边暗中循着线索,几年后寻到了何耀城中,还不等他理清手中的线索,便先一步被人抓进了“药房”。
不久,他在那里碰见了被抓进来的林近安。
何晏处在黑暗中,听着他们送入新“货”的动静,也同样听见了几小时后,林近安轻声发出的询问。
他在黑暗中眯起眼,心中的算盘打了几轮,还是决定跟这个还未吃进任何东西的新人,试着打打交道。
毕竟,他是不可以被永远困在这里的,徐家还欠着他一条命,他得去讨回来。
那日生死关头间,何晏一眼看见徐尧腰间的青玉,加之绑他二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几乎瞬间就确定了徐尧的身份。
万幸,林近安选择了救下他。
之后的几天,何晏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清楚在他得手后,林近安会面临的处境,但他别无选择,他在心中对林近安感到抱歉,但血债血偿,这是徐家欠他的。
……
老人眼里的血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懊悔的恨意,他道:“原来是你,早知我当年就该斩草除根。”
何晏小幅度地歪了歪头,不带什么语气道:“是啊,你就该当年处理掉我。”
那样他就不用知道哥哥吃下的苦,时时猜想哥哥死前的恐惧。
牢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何晏被血糊住的嘴角咧开。
幸好幸好,他从徐家的指缝中逃出,几年后亲手将刀捅进了徐尧的心脏。
老人气急攻心,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渊源,他吼道:“作恶的是我,你何不直接来报复老身!为什么要动徐尧!”
徐家福薄,徐尧的父亲英年早逝,徐尧又是个先天灵根有损的孩子,他费了那么大的劲,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跟“无首”交易,这才为徐尧找到一个完美的替换灵根,冒着风险让“无首”的人在他孙儿身上进行试验。
一朝全然毁于何晏之手,叫他怎能不恨。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尧嘴角的笑容慢慢回落,看向面前眼里满是阴鸷的老人,近乎平静道:“他死了,你会痛不欲生。况且……”
他像是累了,轻声道:“那是我哥的灵根,不是吗?”他垂下头,恍惚间,入目是一片血红。
终于,他可以停下奔逃的脚步,安然地闭上眼,去见久未蒙面的故人。
老人咬牙,眼里仿佛恨出血来,他一扬手,火盆被掀翻,连带着燃着的黑炭泼洒进空中,浇向何晏。
林近安惊恐地瞪大了眼,手上的铁链被她牵扯,一阵叮当声,她下意识地想抱头蜷缩起来。
何晏疲惫地闭上眼,鼻间仿佛闻见了丹桂的清香,是了,他要去找哥哥赴约了。
秋风起,丹桂落,狱外的人间又是一场秋来。
只不过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咣的一声响,一阵焦糊味传来,何晏那具残破扭曲的身躯倒在地上,伏在老人的脚边。
林近安想尖叫,可喉咙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叫她怔愣在原地,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林近安感到有人抬起了自己的下巴,她透过迷蒙的泪眼,看清了一双盛满恶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