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ntom】
瞳朦浑浑噩噩的藏在大床深处,任由黑暗与死寂淹没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都在欺骗她、利用她…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撕下了伪装的假面,露出赤裸又无情的真面目。
难道自己周围全都是伥鬼吗?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如果她不是幽明瞳朦,不是幽明集团的大小姐,那还有谁对她是真心的?
大哥吗?
大哥为什么还不来救她…这个家快让她喘不过气了…
意识游离之际,房中突然响起一阵幽微的敲击声。
“咚咚,咚咚咚…”
这是…
顾不得身体难受,瞳朦光脚踩在地毯上,心跳得飞快。越靠近那面墙,背后的敲击声越明显,像是遵循着什么规律。
“阿鳞!”她趴在墙边,轻声对着敲击声传来的地方问道,“是你吗?”
“咚咚咚咚。”
设计成古堡风格的幽明宅邸占地极大,其中布满密道,有死路,有绝路,只有了解宅邸构造的人才知道哪些是生路。但很可惜,当初的设计者早已离世。
倒是姐弟二人幼时顽劣,发现瞳朦房间外的密道正是一条通向幽明无明书房的活路,便时常在那里玩捉迷藏。有一次,他们玩了许久,瞳朦累的在密道中沉沉睡去,羽麟儿见了许久都不见其踪迹,以为她误入死路,吓到崩溃大哭。幸好他嗓门够大,吵醒了瞳朦,这才没有闹到幽明无明跟前。二人也因此约定,若是十分钟内找不到对方,就要敲墙示意自己躲在何处,是否安全。
“阿鳞,我很安全。”她紧张的看了一眼大门,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群保镖守在外头。”
话音刚落,羽麟儿打开衣柜后的机关暗门,闪身而出,身后赫然跟着另外一人,正是原无乡。
“阿姐你没事吧!大哥说你被父亲绑架的时候可把我急坏了!”
见到眼前灰头土脸面色焦虑的羽麟儿,瞳朦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和悲伤,扑到他怀中似发泄一般哭了起来。
“你怎么才来啊!被绑上直升机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还以为会被撕票,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世道险恶,他们这样的富家子弟往往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的首要目标。在直升机上醒来时,瞳朦还以为自己是被不法分子绑架,好向幽明无明勒索天价赎金。
第一次见幽明瞳朦哭的如此凄惨,羽麟儿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
“别哭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按照大哥的方法来救你了么。”
“那…那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啊?”
一直静默无声的原无乡突然开口,“我负责引开那群人,羽麟儿会带你离开这里。”
“再过3分钟就是交班时间。原大哥,咱们得先布置一下。”
原无乡略一点头,走回密道准备去宅中其他地方配合羽麟儿的声东击西之计。
“你怎么叫他原大哥,他是你哪门子大哥。”瞳朦小声抱怨了一下。
“你赶紧去换身轻便的衣服,裙子跑不快。”羽麟儿顾不上接她的话茬,“等下门外传来动静后就得尽快跑到影音室去。”
那里的密道通往后花园,他们就是装作园艺公司的配送人员,将车暂时停在了那里。
掐着秒表的羽麟儿在倒计时结束后果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大小姐跑了!还不快去追!”
“但是我们的职责是…”
那人强势打断他,“要是大小姐出了事,我们都得死!”
保镖的任务是看守幽明瞳朦,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但要是瞳朦离开这座宅邸,无论是她的主动行为还是被人劫走…幽明无明不会放过在场任何一个人。
听到门外动静渐息,羽麟儿打开一条门缝,确认保镖尽数离去后带着瞳朦火速奔向影音室。
当这群人被原无乡耍的团团转时,他早已开车溜之大吉。
“阿鳞,你怎么会跟…跟他一起来救我?”瞳朦拽着安全带,心中纠结不已,却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了出来。
“大哥说得有人引开那群保镖,他就自告奋勇来了,说自己会变装,还能模仿别人的声音,可玄乎了。”羽麟儿一边开车一边注意背后有没有人追来,“不过…我总觉得他眼熟。”
“就你那个笨脑袋,记得住什么呀!”瞳朦没好气的顶了他一句,“你今年高考,我都担心能不能过本科线。”
“别小看我!老师说我报海大绰绰有余!”
怎么又是个要去海大的!国内是只有这一所好大学了吗!
瞳朦一怒之下暗自踹了车门一脚。
“兄长,一切就交给你了。”
血色枪声自记忆深处乍然响起,让香六牙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守在一边的西窗月见此情形,递来纸巾与一杯热水。
“你又梦到他了。”
“雪鹭,我...”
小夜灯的微光笼罩战栗的身影,尚未从梦魇脱离的人眼神惶然,双眉紧蹙,粘腻的冷汗沿眉骨划过眼角,似泪一般落下。他怔怔的看着套住手指的铂金戒指,那股如蛆附骨般的恐惧与悔意再次开始翻腾上涌。
“六牙,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这一次,你不是孤军奋战。”
视线中,那只素净的戒指被钻戒取而代之。雪亮的钻石光彩穿透眼前迷蒙水汽射入眼底,仿佛拨云见日。
“就算不为别的,为了九霞的牺牲,我们也要走到最后。”
九霞...香九霞...
短短二字如春日惊蛰之雷落下,香六牙握紧西窗月的手,企图宣泄那些无处安放的痛苦与折磨。
一路走来,他不仅舍弃了自己,连累了诸多同门与学生,还害得西窗月与自己一同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更牺牲了同胞弟弟香九霞。
香九霞之死,乃香六牙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之痛。
政府一直想要通过暗中安插卧底来获得实质性证据,从而将幽明集团连根拔起,但大多都以失败告终。唯有香六牙双生胞弟香九霞通过高考作弊手段,帮助利益集团中的某位高官之子进入海大后才看到一丝渺茫的希望。
香六牙得知此事后几番挣扎,最终还是决定与香九霞共同行事。
原无乡负责获取收受贿赂的官员名单与幽明无明企图叛国的罪证,香六牙兄弟则于官场周旋,搜罗受贿证据,二人时常互换身份。
案件爆发后,身处台面之上的香六牙被多番暗杀,香九霞为保护兄长,主动代他死在狱中,企图瞒天过海。局长假意放出消息让对方误以为刺杀成功,使其放松警惕,尔后又摆出证据,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方算结束了这场政坛清洗。
既然“香六牙”已死,那他便暂时不能暴露于人前。局长思来想去,决定隐下香九霞死讯,送其出国,并将那封亲笔遗书藏于行李之中。待香六牙发现此信,只觉此前背负的痛苦与负罪感皆化作利刃穿膛而过,又因胞弟牺牲,那些自心口流出的血与泪混着痛,开出象征罪与罚的红莲,任由灼灼燃起的业火将自己折磨到体无完肤。
却更无法放下肩上的责任。
事已至此,唯与对方不死不休,方不负牺牲,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Fake】
这段日子风波不断,韶无非思来想去不知该让瞳朦去哪里暂避时,最光阴说近日局长为方便办公一直住在局里,她可以暂住自己家。本还在犹豫她贸然住进陌生人家中会不会有所不便,可此刻没有更好的选择,便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叮嘱羽麟儿好生照看她,别让瞳朦在别人家里耍大小姐脾气。
羽麟儿咬着筷子,偷摸观察坐在对面的姐姐和身边的原无乡,心中暗自奇怪:这二人之间气氛实在诡异。
倒是最光阴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他赶紧吃完饭和自己一起离开战场。
“瞳朦。”原无乡见二人离去,决定先打破僵局,“你应该已经从幽明无明口中知道真相了。”
假装扒饭的手静静停下,似是在等他的解释。
“很抱歉,当年接近你,的确是别有用心。”
“你…到底是谁?”
“我是外交部的人。你父亲早有勾结境外势力之意,所以外交部与公安部联手,派我来你身边卧底,负责寻找幽明集团叛国的证据和贿赂官员的名单。”
“我真傻...你看我就像看笑话一样吧...”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悲惨,居然喜欢上一个骗子。为了这段充满虚情假意的感情,还恬不知耻的追到国外去。
那她到底算什么?
大滴大滴的眼泪七零八落的砸入碗中,溅出点点水花,像是破碎到淌血的心。
“欺骗真心相待之人,非原无乡本意。往日种种,我该向你说一声抱歉。”他别开眼不敢再看瞳朦,“我没有认为你可笑。你的真心,比世间任何宝物都要珍贵,只是我...”
“不必再说了。”瞳朦突然起身,“我不想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救我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原无乡突然感觉一阵无力,失去了起身去追她的勇气。
那个答应她会陪她去任何地方,带她逃离城堡的原无乡,终究是消失了。
“我说他怎么有些眼熟,原来他就是那个英语老师...”羽麟儿拉着最光阴躲在楼梯口偷听二人对话,“难怪救阿姐的时候这么积极。”
最光阴双手抱胸靠在墙边没吭声。
幽明瞳朦已经知道幽明无明的真面目,就算不倒向他们,也会为了韶无非站在正义这边,原朦二人之间就不再有立场带来的阻碍。
本以为原无乡对她只有愧疚,但现在看来并非毫无真心,只是那份真心中曾经存在的假意让幽明瞳朦感到心灰意冷。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无法轻易原谅他,却又不愿再受到蒙蔽,只好选择放弃来保护自己。
喜欢一个人是坚定不移的追随与信任,若无法重拾信任,做再多事也是徒劳无用。
这么一看,还是廉庄好。有误会就及时说开,喜欢他就写情歌告白,多浪漫啊。
真心二字最难得,也最易碎。
有幸得之,自当以真心报之。
风尘仆仆赶来的韶无非顾不得饥寒交迫,静静坐在房中听幽明瞳朦诉苦。
“大哥,为什么他骗了我,我的心却这么难受?我应该要讨厌他才对啊。他说我被爸爸养在城堡里,不懂人心善恶,可教我分辨善恶的这个人却是骗我最深的人…他在我面前到底有没有真话…”
“瞳朦,你知道原无乡曾为你放弃了什么吗?”望着泪雨涟涟的妹妹,韶无非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既是心酸,也是懊悔,“他借家教老师这一身份得到贿赂名单后,本可以继续留在宅邸挖出父亲勾结国外势力的罪证,但他自认愧对于你,不愿再利用你打探消息。加之父亲怀疑身边有叛徒,局势一触即发,他便趁机提出收手,远调海外。他对你并非是虚与委蛇,只是立场不同,让他不得不对你有所保留。”
“那他离开不也是情势所迫么...”她小声嘟囔着,“大哥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我妹妹当然是最重要的,大哥只是不希望你对他产生误解。否则以他的智慧,当年完全可以拿到更多证据。”
“你又知道了。”
韶无非摸着瞳朦毛绒绒的脑袋,温柔的说道,“他手中有一卷磁带,里面是父亲的通话记录。当年他不等抄录完成就匆忙从幽明宅邸撤离,你说是为什么?若他愿意铤而走险再多留几日,估计能套取更多记录。”
“那要是当年就拿到完整的记录,爸爸他…”
“其实也未必。父亲老谋深算,就算拿到所有记录,最多不过让他元气大伤,动摇不了根基。”
幽明无明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利用周围所有可利用的资源设下重重迷障来保护自己真正的目的。时至今日,他并不认为父亲大动干戈的目的是为了掀起战争来获利,总有更为深层却不为人知的动机驱使他做出这些疯狂的举动。只是一时之间无从得知,唯有不断试探,待其露出马脚后才可窥得真相。
瞳朦像幼时那样缩在韶无非身边,用他的衣角蒙住双眼,“大哥...我好难过...我是爱父亲的,可他却给所有人造成了苦难,我该怎么办...他问我为什么不想嫁给那个人,可是嫁给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幸福呢?他却反问我…不是跟小庄玩的很好吗?难道不满意他的安排吗?原来当年是他有意让我坐上那班航班结识小庄的...我像傀儡一样被利用了还一无所知...大哥...他...他...”
泣不成声的零碎话语让韶无非越发心疼妹妹。
“瞳朦,你知道我为什么带阿鳞搬出宅邸却不带你走吗?”
见她摇头,他抽过毯子盖在她身上,说出了冷漠而残酷的真相,“子女都是他手中的筹码,在他需要的时候被当做质子抵押给对方。可你与我们有一点不同,你的婚姻能帮他换来更大的利益,所以他需要你爱他,让你的心时刻向着他。”
哪怕早已有所准备,可当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摆在眼前时,她还是被伤到支离破碎,心中那高大慈爱的形象也彻底坍塌,再无力回天。
“大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伤害瞳朦啊...”她抱着韶无非哭到肝肠寸断,“为什么啊...”
在房外等候的原无乡用力闭上双眼,可那伤心欲绝的哭声还是扰乱了他的心。
待瞳朦入睡后,韶无非发现原无乡竟一直守在门外。
径直路过他时,原无乡突然低声说道,“多谢。”
离去的人顿时站定,“你该谢你自己。”
就在韶无非即将抬脚离去时,原无乡看向他的背影,“韶无非,你会后悔吗?”
“我已经后悔了。”
语毕便彻底隐入黑暗之中。
若是当年自己信了原无乡,不把卧底之事透露给幽明无明,一切会不会截然不同?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他本以为原无乡是有意引诱瞳朦,怕妹妹受到伤害才调查了他的底细,没想到意外发现他暗中收集幽明集团底细一事。对于幽明无明这个父亲,自己无所谓他是死是活,但不能放任原无乡利用瞳朦。原无乡察觉后曾试图告诉他,说自己不会伤害瞳朦。可偏偏他看到瞳朦日益欢喜的模样,怀疑原无乡只是想用缓兵之计稳住自己,最后还是选择暗示幽明无明身边有卧底。
一步错,步步错,今日一切,他终是难辞其咎。
【Labyrinth】
瞳朦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见了另一种人生。
醒来后,她直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脑海中突然想起廉庄曾说过的话。
那时她们正在雪山里泡温泉,自己无意间瞥见她腰侧那些淡淡的疤痕,突然问道:“小庄,车祸醒来后…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廉庄一愣,随后靠在池边缓缓捧起一掬水,任它们争先恐后的从指间缝隙滑落。
“昏迷前的瞬间,意识像受到某种召唤一般不断坠落,灵魂却在慢慢悬浮上升。等醒来后,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包围着我。恶骨应该知道,那段日子我一直认为自己处于幻觉之中。医生说是因为极端的压力和创伤导致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
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对周遭一切感到陌生且抗拒,好像有一道墙将她与世界隔绝…甚至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
她说她不是什么Rosina,也不叫廉庄,但却说不出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