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求你了,”信衍眼见连十七都嘴角挂着笑意,急忙道:“求你了,忘了这回事吧。”
徐斯绮阖上日记本,递还给狡兔,却被他拒绝了,“这本日记对于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谁想拿着就给谁吧。”
徐斯绮只能转手给了信衍。
颜九微从微微塌陷的床上站起,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走吧,这里也检查得差不多了,先下去会会传言中的怪物吧,我就不信了,难不成怪物也能免疫伤害?”
这次他们选择的还是暗道,即使昏暗又充满异味,但可以避免遇到罪犯这点就足够让人安心。
很快他们就看到第二层的暗门,巨大的浮雕依旧是狰狞的恶鬼,只是利爪和尖牙没有对准入侵者,而是对准下方隐没在昏暗阴影中的猎物。
展开的骨翼掩盖了身下的受害者,被踩在恶鬼脚下长发凌乱的女子,面目已经模糊不清,像被长满倒刺的舌头舔舐过,她向前伸出的呼救的手掌也是残缺不齐,露出了深深白骨。
信衍仔细一看,才发现恶鬼口中的不正是缺少的那半只手掌。
他也逐渐明白浮雕似乎都有着隐晦的指向,恶鬼是罪犯,女子是女王,而第二层又是厨房和餐厅。他不由想起日记中提到的,罪犯削去女王的肉做成肉汤。
这不就是映射这一幕吗?
他突然就觉得肚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翻搅着,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干呕,若日记是真的,那他无法想象在这扇门的背后会出现怎样景象。
连他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没有理由会意识不到,唐棠甚至还退了一步,颤声问:“学姐,这里面不会又...”
“也许吧,”颜九微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但你们总会习惯的。”
信衍也做好会遇见人间炼狱的准备,然而现实却没有那么糟糕,既没有腐烂的肉块,也没有可怕的罪犯。
门后简直一眼望到头,除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就只有两个矮柜,柜中放着暗沉氧化的餐具。
几人搜寻一番,并未发现任何线索,而第二层除这间餐厅外还有左右两个房间。
一边是酒窖,不用开门他们就可以闻到从里面传来的馥郁芬芳,另一边则是厨房了,信衍越是靠近这扇门,心中的悸动就越是强烈,他可以肯定这里面一定会有他们想要的。
门上镶着古铜色的铆钉,它们在斜落的日光中闪着细碎的光芒,似乎显现出特别的形状,信衍已经无暇去看了,他打开门,眼中已经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他只看到桌上放着的手骨与戴在指骨上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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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木是维多利亚最喜欢的壁炉燃料,她喜欢温暖的炉火,喜欢明黄色的光芒,也喜欢清新的果木香气,这些无一不会让她想起曾经在母亲的疗养庄园中度过的那段岁月,这也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那时她只有十五岁,想做的事情有很多,陪在身旁的人也有很多。
然而此时,她环顾四周,除了繁重的公务文件外,她什么都没有。
这是她登上王位后的第一个冬天,寒冷与大雪比往年要来得更早一些,似乎也更冷了一些。女王裹紧身上的毛皮外套,然而还是觉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她也说不清这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还是因为高坐于王位之上让她终是觉得冷了。
轻轻抚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当她独自留在皇宫时,她不会佩戴沉重而累赘的皇冠,上面繁多的宝石足以压垮脖颈。而王权宝球和权杖自然也被束之高阁,没有重大的仪式根本也不需要它们。
此时唯一能让女王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乡野中嬉戏少女的东西,也就只有这枚戒指了,它是从她的父亲,前任国王手中传下来的。
对于身材纤细的女子来说,这枚戒指的尺寸似乎过大了一些。女王只能不断地调整戒指的位置,好让它不要从指间滑落。
这不适宜的异物感在一遍遍地提醒着女王,她的身份与她要承担的责任。
她突然觉得很累,玛蒂尔德在她登上王位之后,变成新的皇家骑士团团长,这让玛蒂尔德也变得忙碌起来。幸运的是她们两人还是能够时常相聚在一起,这让女王能够时不时地放松心情,只是她也明白身份终究还是不一样了,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们两人也不敢露出端倪。
而这几天的形势也越来越糟糕了,寒冷的天气和漫长的雨季,让这一整年的收成都不太好,许多人吃不饱饭,也有更多的人落草为寇或是卖身为奴。
而那些大贵族们又仗着年龄与性别轻视她,不断在背后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现阶段的自己的确势单力薄,撼动不了大贵族的权利。
她新颁布的法令已经推行了一段时间,却怎么也见不到成效,她动了怒,命人去好好去查,才知道是几个大贵族联手将法令压了下来,因为法令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女王疲惫地坐在软椅中,深深地埋了进去,被这些蓬松柔软的大垫子们包围住身体,她终于感觉好些了。
面前还是成堆的公务文件,她必须要尽快处理,然而她却明白其中的一大半都是些废纸,但是为了将这里面真正需要处理的文件找出来,她不得不看完所有的文件,也包括那堆废纸。
她伸出手拿出一叠文件,然而手指上的戒指却从指根处游离开,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调整,这下彻底无法拿稳手中的文件,它们便一页一页地散落在地上。
女王一顿,瘫软了肩膀,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她没有去捡,只是想起再晚些时候,那些大臣们会来与她商讨公务。然而这大半时间一定又是在催促她尽早完婚,并远离玛蒂尔德,最好夺取她皇家骑士团团长的职务。
她站了起来,望着窗外的雪景,喃喃自语道:“我真的能当好一个女王吗?我分明什么都做不好。”
在还没有继位时,她拥有自己的领地,并管理得还不错,这让她有自信能管理好一个国家,但当她真的坐上了这个位子,她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诚然这有诸多大贵族们不配合的原因,但和她的不足也分不开关系。
在她丧失了爱,丧失了责任后,她终于连唯一仅剩的天赋与自信都丢掉了。
信衍站在炉火的旁边,看着女王如同笼中困兽惆怅了一整个白天,但该做的公务却一点都没有解决。直到大臣们来,那些散落的文件还是没有被捡起来。
大臣穿着厚厚的外套,额间都冒出了薄汗,他满面潮红地对着女王指手画脚,“女王陛下,我真心认为亨利王子殿下会很适合您的。”
他分明一整个下午都沉迷打冬猎,现在却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正的政务满不关心,却整天盯着她的私事。
女王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比起我的婚事,我倒是更想要知道为什么又出现暴乱,明明我已经减免税收了。”
大臣抹了一把汗,溅在重要的文件上,含糊道:“毕竟今年各方面都不如往年那般好了,不过陛下我还是要说,您就不应该减免税收,这些贱民是不会懂得感恩的,您应该...”
“够了,我不需要听这个。”女王打断了他,“我想要知道是暴乱的问题!”
“暴乱的事情只要交给马尔科姆公爵大人就可以了,他既靠近暴乱也有足够兵力。”另一个大臣突然插嘴,“女王陛下,我要向您报告另一件事,我得到可靠的情报,有更多新教派人士混了进来,也有更多的人转信新教宗,我们必须要扼制这股势力,必须更残忍地对待他们!”
女王叹了口气,在这个时代中任何与教派相关的问题都不会是小问题,虽然她并不是虔诚的信徒,甚至可以说她及其讨厌被教皇,还有教皇口中的神压在头上的感觉。她才是最有权力的人,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她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地以神的名义说不可以做。
但作为女王,她却清楚这是控制民心的绝佳工具,因为她的国民相信神的存在,她必须把自己与神绑在一起,这样才能让她的子民信任她,听从她。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她自由地去做她想做的事。
她一直都明白人心的重要性,在杀了黑龙后,她比以往都更加清楚地体会到这一点。
她听不进大臣们絮絮叨叨的废话,在她看来他们都是如此迂腐,愚不可耐。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接受他们作为她的属臣。
女王转过头看向窗外,天渐渐暗了下去,绯红色的晚霞铺满她所能看到的天空,夜晚即将降临了。
信衍不知道他们还要聊多久,也不知道他还要在这段回忆中待多久,目前他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扭了扭肩膀,突然时间就开始快进了。
他听不清楚女王与她的属臣之间的对话,却慢慢地觉得女王的表情越来越沉闷,让人无法猜透她的心思。
桌上的公务文件越来越多,女王一天比一天都更加疲惫,她时常觉得她越来越熟练,但下一秒却会觉得她更糟糕了。她知道她的情绪不对劲,但她却没有办法控制。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的繁花也慢慢盛放,她的窗外一片绚烂,但她却像是停留在那个冬天,手上的戒指明明已经调整过尺寸,却还是不合适,周围的人都说是因为她清减了许多,她却没什么实感,毕竟她的身体还是这么沉重,绑着整个国家行走,她迈不开步子,最终还是跌了下去。
她想她最终还是当不成合格的女王陛下。
信衍眨眨眼睛,眼前的手骨慢慢化作一堆灰白色的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可是沉淀在他心中的阴郁却无法这么轻易地被驱散,这次的回忆看似单调乏味,没有任何信息,但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晦暗不清,这种灰黑色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侵蚀了他的内心,让他渐渐无法呼吸,此刻的他完全能够明白女王的心情,女王始终觉得她做得不够好,她孤身一人站在毫无防备的最高处,面对的中伤与诋毁是无法想象的。
没有人能够真正帮助她,她只有一个人去扛。
信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平复着郁躁的心情,回过头去看女王的这段回忆,他还是认为女王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虽然在政务的处理上,她的确有疏漏,但她的确是一点点变得更出色,变得没人敢轻视她。若是假以时日,女王必定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存在。
这一点就连她的敌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最后没人想到第一个撑不住的人居然是女王自己。
于是她就被这么轻易地找到空子,设下埋伏,被投入这座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