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阿比盖尔的脚步也消失许久,颜九微被压抑在心中的那口气依旧沉郁着。
她打开终端,将绳索与两小时后的女巫审判告知了徐斯绮,然而除此以外她们就再没有别的线索了。
她们并不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更不要说想办法逃跑。
不过按照阿比盖尔扭曲的性格,颜九微猜想她们之间不会离得太远。阿比盖尔可最喜欢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直到生离死别的桥段了。
但这也只是暂时无法验证的猜想。
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汽与腐朽的味道,四周的墙面上也有暗色的污渍,在昏暗的房间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这里应该是地下室,但应该不是阿比盖尔的家。她虽是天生的恶魔,表现得极为嚣张,然而行为处事却十分谨慎小心,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当初的新手试炼中,他们才一直没发现所谓的女巫审判全是阿比盖尔的谋划。
毕竟当时颜九微作为新手玩家,怎么可能想到幕后BOSS是一开始的受害者呢。
而现在也是一样,阿比盖尔不可能把威胁堂而皇之地安置在家中,这里更有可能是之前某个女巫审判受害者的家。
但颜九微却感觉到一丝异样,似乎仍有什么事情被她们忽视了。
她靠在墙上,昂起头沉吟着。
正因为阿比盖尔极为谨慎,才显得她现在的行为不符合常理。按理来说,以她的性格,一旦抓到对手一定会第一时间处刑,而现在却任由颜九微留在地下室,还说要等两小时之后的女巫审判。
时间拖得越长,就越有可能徒生意外,这个道理谁都懂,尤其是阿比盖尔。
毕竟当初要不是阿比盖尔起了玩弄的心思,也不会让颜九微找到机会逃跑。
阿比盖尔绝对不会犯同一个错误,除非她另有所图。
但也有可能是她必须在女巫审判中处死玩家,才能得到玩家的力量,毕竟试炼不可能对她没有限制。
颜九微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渍,陷入深思。
那么,阿比盖尔最后提到的惊喜又是什么?是否和当初的新手试炼一样?
颜九微回想起新手试炼的最后,双眼中仅存的那点光芒越来越暗,终于完全沉入黑暗。
新手试炼中发生的一切是她此生都不愿再回想的事。
在颜夕死后,颜九微就开始一个人的逃生,到处都是敌人,试炼的NPC不可信,而玩家也同样不可信。不是举报别人,就是被别人举报,为了活命,她已经见到太多人不惜举报同伴以求苟活下去。
颜九微不想加入他们,但也不想就此放弃,那时她的心中仍有希望。
颜夕的确已经死了,但在历次的女巫审判中,她始终没有见到父母,这也就证明她的父母应该还活着。
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她当时唯一的支撑。
每个蜷缩在衣橱中睡不着的夜晚,唯一能让她不会在死寂无声中崩溃的信念就是父母还活着。
虽然在颜夕被带走时,那些NPC镇民声称是她的父亲供出她们的身份,但颜九微却还是想要相信父亲,他和母亲一定会好好地活着,等着她来救他们。
颜九微一直都这样坚信着,只是希望迟迟不来,绝望的颜色却是越来越深了。
时间在不断地流逝,独自一人的生活也变得更加困难,这栋无人小屋中的食物越来越少,她不得不出门寻找更多食物。
然后很快她就发现镇民也越来越少,她几乎见不到任何玩家,而那些NPC镇民也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他们满脸都是僵硬的惶恐,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自然也没人发现躲在小巷口的颜九微。
她不敢靠近,只能躲在巷口探出头,看着所有镇民都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而那个方向刚好是绞刑架所在的小广场,难道又有人要被处刑了?
颜九微心中一沉,她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她必须去确认父母会不会是即将被处刑的人,她只能披上遮挡身形与面容的披风,悄悄跟了上去。
她一步深一步浅地夹在人群中,不敢抬头看,生怕NPC注意到她的脸,但幸好大家也都是这般模样,混在其中的她丝毫不起眼。
她仍记得那天的天空尤为阴暗,没有一丝阳光,厚重的云层几乎要倾覆下来,仿佛世界即将颠倒。
看来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暴雨啊,她心中默念,早在前几日,天色就已经变得这般难看,总觉得马上就会下雨,但这雨却总是下不下来。
颜九微一向都讨厌阴天更甚于雨天,因为她讨厌这种暧昧不清的模糊感。
每个阴天都带着即将落雨般的沉重感,然而下不下雨是一回事,究竟什么时候下雨又是另一回事。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就像此刻她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陈久绞刑架时的感觉。
每次站在这个广场上,她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女巫审判,也不知道接受审判的人会不会是她的父母。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能无事发生,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奢望。
只是这次她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
两个身形熟悉蒙着面的人被推上来,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是十几天前的,她记得那几件衣服,伴随着父母离去时的自信微笑被深深印刻在脑中。
终于还是来了吗?她的心中没有高兴,也没有绝望,在一片尘埃落定的空茫中,她忽然就想起颜夕。
他们会知道吗?
那也曾是颜夕所站立过的地方。
但此刻却容不得颜九微多想下去。
被封存了记忆的白袍人苏西上前,扯开那两人面上蒙的布,露出颜九微熟悉的面孔。
那确实是她的父亲和母亲。
怎么办?难道连他们也会被处刑吗?颜九微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向前一步,紧紧地望着他们。
白袍人朗声道:“这是我们之前抓到女巫和巫师,他们是在袭击阿比盖尔时被抓到的,他们已是证据确凿,但是他们竟还否认自己的行为,这简直就是更大的罪孽。”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白袍人话锋一转,“让他们来证明谁才是真正罪大恶极的女巫。所以现在我们就来一次公开的女巫审判。”
镇民们沉默地抬起头,盯着台上的两个人使劲看,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公开的审判,这只是公开的处刑,一切都已经先行设定好了,他们都是有罪的。
“那么现在先给大家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这两人是一对夫妻,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被确定为女巫后就已经处刑了。而小女儿至今还下落不明,但同样也是女巫,她也许已经死了,也或许就隐藏在我们中间,大家一定要小心才行。”
白袍人转向身后的两人,“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
萧依沉默地摇摇头,望着远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她早就知道颜夕被处刑了,现在听闻颜九微还下落不明,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十几天来唯一的好消息。
至少这说明颜九微有可能还活着。
然而颜和顺当即大叫起来,“我不是巫师,我根本就不懂巫术,放过我吧,是她们蛊惑了我!”
他恶狠狠地盯着萧依,嘴中不断地念叨着,“她才是女巫,是她欺骗了我!”
“你并不懂巫术?”白袍人问,“你指认你的妻子是女巫,那么请问你的两位女儿呢?她们是普通人,还是女巫?”
一提起女儿的事,颜和顺瞬间就哑了。
妻子会不会被处刑,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但女儿可就不一样,颜夕已经死了,他可只剩下一个女儿了,如果颜九微再出点什么事...
然而白袍人看出颜和顺的犹豫,嗤笑一声,“你难道想要包庇女儿,我再说一遍,任何包庇或隐瞒女巫存在的人也会被视为相关者,也将会被处刑!”
白袍人的话犹如惊雷,炸响在颜和顺的耳旁,承受不住惊吓的颜和顺忙不迭道:“我没有要包庇女巫的意思!不要杀我!”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两位女儿是否也是女巫?”白袍人的声音回荡在云层之下,引得云层之上响起一道闷雷。
颜和顺低下头看着有些皴裂的拳头,又望了一眼站在下方的镇民们,他虽然喜欢孩子,但突然就觉得这种浅薄的喜欢也算不了什么,说到底他最看重的还是他自己。
他撇开头,不去看妻子的表情,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闷声道:“没错,我的女儿都是女巫。”
萧依错愕地睁大眼睛,相处了几十年,如今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这个男人了,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她本以为在听到他指认自己时,就已经对他失望到底了,但没想到他竟然连女儿的生命也不在乎了。
萧依挣扎着扑向颜和顺,不顾粗粝的绳索在手腕上磨出一道道血痕。
“你胡说!我的女儿都是普通人,她们根本就不懂巫术,你为什么要害她们!你这样做还配叫父亲吗?!”
颜和顺心中愧疚,竟被萧依扑了个正着,他混乱道:“反正她们都已经死了!让我替她们活下去不好吗?”
萧依挣脱不开绳索,唯一能用的就是牙齿,她一口咬在颜和顺的脖子上,深深的齿痕烙印在颈侧,深红粘稠的血液迫不及待地从破口中涌出。
她吐出一口血沫,舔舐唇角的血痕,恶狠狠地怒骂道:“微微没有死!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凭什么咒我的女儿?!我现在告诉你,就算微微死了,你也必须给微微和夕夕陪葬!”
若说一开始的颜和顺心中还有些许愧疚,但此刻他竟然毫无愧疚,瞪了一眼萧依,转头对着白袍人道:“您也看到了吧,她就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我和她们一起生活都是迫于无奈,不然的话她们就要杀了我!”
白袍人没有说话,她的身后却传来女孩的声音,“好吧,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但你必须拿出更大的诚意。”
阿比盖尔从后方走了上来,眼中满是兴味。
颜和顺没想到会看到阿比盖尔,他始终清楚地记得围攻阿比盖尔时的惨烈状况,顿时瑟缩地倒退一大步,颤着声问道:“那您需要我做什么?”
阿比盖尔慢慢地用手绕着头发,想了想道:“很简单,既然你说你和她们一起生活是被迫,那么想必你也一定愿意除掉这些可怕的女巫吧。即使她们是你的妻子和女儿。”
颜和顺点点头,“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