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惯来的喝的是渠谷产的老树清雾茶,三棵老树一年统共就那么点儿分量,基本送进了东宫。
萧夕朝沾太子的光喝了好几天,滋味确非凡品,没想到那几个内监,连茶都一并带来了。
庞隽看到气定神饮茶的萧夕朝,先跪下行礼。
“起来吧,庞大人。”
庞隽自入晔京,便一同封了国子监司业,每日点卯似的去国子监看学子,所以便无人再称国师一号。
庞隽面有愧疚,不知从哪里说起,屋内一时静默。
“本也是无意之事,庞大人无需过分介怀。”
庞隽希望他送胡龄出嫁,只是按照礼仪规矩行事,之后种种难以预料也怪不到他头上。
但凡今日换个人,都有几分回转的余地,偏偏瞧上他的人是大周太子,别说西陵,就是当今天子也奈何不得。
庞隽急忙跪下,面露痛惜神色:“臣下有负世子所托,没能照顾好四公子。”
西陵世子萧云筹是个比西陵王更有远见的人,只是可惜没什么实权在手。
这次送来大周的萧夕朝和胡龄是西陵王一手择定,万般无奈之下的世子只能选择衷心耿耿的庞隽随行,希望可以照顾好自己弟妹。
听他提起萧云筹,萧夕朝眉目倒是舒展不少:“世子待我已是仁至义尽,此间事不必传与他知晓,我自会应对。”
且不说西陵国政一团乱糟,萧云筹纵有仁心,却也无法左右西陵王行事刚愎自用。
庞隽听完更加愧疚难当,只认为萧夕朝忍辱负重,在东宫的日日夜夜倍受煎熬。
“下臣有罪,让四公子受此大难。”
萧夕朝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亲自去搀扶他起身,“大周太子是重诺之人,他许我登基之日便可离开东宫。”
庞隽急道:“可天家之人向来薄情,若太子登基后忌讳往事,要杀公子却又如何是好?”
天子最忌讳身有污点,太子日后齿于年少情事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夕朝一笑,倒也看开了几分:“如今我为鱼肉,杀与不杀难道随我意愿吗?”
庞隽一哽,不知如何作答。
“大人便安心在国子监讲学,我的事不急在一时。”
毕竟太子兴致正浓,一时半会儿他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回到驿馆的第二天,钧国公府就送了帖子来。
萧夕朝扶额,差点忘了这一趟。
钧国公世子是借游玩的借口把他领出宫的,昨日在马车上就说了要去泡温泉,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这帖子可推不得,萧夕朝只能着人赶紧准备吃穿用度好赴约。
昨天东宫来的内监已经回去了,剩下的全是西陵自己人,帮萧夕朝整理东西半生不熟,上手的还全是宫里御赐物件,难免手忙脚乱。
驿馆里好一通折腾,转天一早钧国公府的马车就到了门口。
夏稚亲自派人来接,据说还邀请了京里几位世家公子。
萧夕朝也是骑虎难下,本来他作为质子在晔京身份尴尬,低调行事最好,偏来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夏世子。
隐于人后又要走到人前,难免波折再起。
萧夕朝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里,手指摩挲着袖口,这身衣衫还是东宫带来的,用的是江南上贡的冰台锦。
他身上披的大氅听说是太子前些年打猎得来的狐皮。
摸着那微微凸起的绣线,萧夕朝心下释然的同时又怅惘,最大的波折已经过来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可怕?
夏稚作为东道主来的自然早些,迎进了好几个客人,由侍从引去门厅喝茶。
那些人也奇怪,还有什么人值得钧国公世子亲迎?
没听说太子殿下要来啊?
于是一帮人调笑夏稚是不是在等心上人,夏稚头一回正正经经,不跟他们玩闹,赶紧招来下人把他们领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到了,车夫是夏稚派去的,特地叮嘱要稳稳驾车,以免颠簸。
来的人正是萧夕朝,披了雪白大氅下车。
夏稚迎上去,只见他衣间是泛着草木清气的锦缎,在冬日穿来就好像窗外簌簌临雪的竹枝。
冰台锦的名头他是听过的,钧国公府也存了几匹,只是他不喜欢太过素净的颜色,所以束之高阁。
夏稚自然而然的以为是东宫赏赐给侧妃的,也没多问。
萧夕朝先行礼告罪来迟了一步。
夏稚忙扶他起身:“你病了许久,本就不宜颠簸,慢些来才好。”他表面玩世不恭,内里难得细心。
蕴春别苑作为太子私宅,太子整日忙于政事,所以很少开放,但别苑中的景致皆出自名匠之手,有幸入园者无不赞叹此中盛景。
今日特地早上出京西就是为了先游览别苑山石草木。
夏稚不是第一次在蕴春别苑开宴,里头的公子哥门也游玩了许多趟,他是专程带萧夕朝看景色的。
主苑叫春心堂,是太子第一次游园时赐的名字。
夏稚说:“待会儿去春心堂用宴,便不多走一趟了,先去瞧瞧后面的东西。”
后头仿了江南园林,修上弯弯绕绕的九曲回廊,廊边临着静水青柳。
“有一回景樨公主来玩的时候,差点在这回廊上走丢了,表哥谴了一群宫女太监喊着找回来的人!”夏稚说起事儿来乐的很。
萧夕朝低眉一笑,“太子殿下平日积威甚深,没想到私下如此亲近手足。”
夏稚得意道:“表哥虽然治下严了一些,但对我们几个兄弟十分宽容,我闯祸了都不敢找我爹只敢找他。”
萧夕朝想,他初入东宫时,跪在徽玉园的地上,心内惶恐的根本不敢想象大周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能理解一点夏稚说的宽容,毕竟夏世子一句话,他短暂的离开了牢笼。
“是世子好福气,得殿下青眼。”萧夕朝随口迎合了一句。
夏稚喜滋滋的带他走了一遍九曲回廊,冬季园中依然青翠昂然,可知建园者花费了多大心思。
路上遇到不少急匆匆准备物品的下人,手里捧着膳食或衣物。
夏稚指了前面遮上
一片烟罗的地方说:“那儿就是泡温泉的地方,温泉水是直接通了管从山上引下来的,我昨日就吩咐人来整理了。”
依稀可见烟罗隔开了一个个开凿好的温泉池,想是皇家子弟的习性多,不同池而浴。
“你来晔京不是病了许久嘛,刚好这几日多泡泡,恢复的更快。”
萧夕朝点头:“谢世子。”
夏稚说:“走这一路也累了,回春心堂用膳吧,午后再来泡温泉。”
萧夕朝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