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托盘的小丫头路过南阁子,朝里看了一眼,忍不住出声道:“砚哥儿又在读书呢。”
身旁稍大一些的丫头睨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小声些,可别扰了砚哥儿。”
那小丫头砸了咂嘴,喃喃道:“砚哥儿自小便如此刻苦,日后必是能够继承老爷衣钵的。”
“那是定然的。”大丫头闻言便是一笑,催促道,“咱们别在这儿碍事了,快些把东西送去夫人房里才是。”
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交谈之声却隐隐传进了阁内。只见那桌案前静静立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少年,瞧着也不过五六岁的模样,面色却似一位小大人一般沉静,一脸专注地捧着一本《千字文》朗声诵读着,虽不过是普通启蒙读物,却硬是被他颂出了一股庄严感。
他是陆砚,御史中丞陆晓生的独子,少年聪颖好学,不骄不躁,见者皆叹其有乃父之风——他是整个陆家的骄傲。
南阁子不大,但甚在精致怡人,阁外是一片小竹林,有几枝翠绿的竹桠伸到了半敞的门前,伴随着习习凉风摇晃着,煞是可爱。
陆砚读完一遍,习惯性的抬头望去,便见一片宝蓝色织金的八宝团花裙角从门扉后露了出来,他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欣喜激动来。
他嘴里喊着祖母,紧接着大步跑了过去,便见到陆老夫人那熟悉的面容。
老夫人冲他笑着,面色慈祥,如往常一般半蹲着身子,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
陆砚眼看就要扑进老夫人的怀里,却见她那微弯的眼角渗出了血迹,他吓得顿住了步子,却发现祖母那慈祥的脸上浮现了一道道血痕。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惊恐地变了颜色,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再四处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绿意盈盈的南阁子,分明是一片骇人的火海。
他睁大了眼睛,却见眼前的世界裂开了,连带着祖母的身体一起剥离成了一块块黑色的碎片。
“不——”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终于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来。
只听“啪”的一声,一盆冷水毫无顾忌地浇了下来,浇熄了少年的怒火,也浇醒了少年的神智。
来人嗤笑一声,接着道:“你这小子命也是硬,饿了两天还吼得这么精神。”
这里是暗无天日的小屋,空气潮湿,甚至带着一股淡淡的腐烂的气息,少年抓了抓身下那勉强能给他带来些温暖的干草垛,沉默着并未作声。
那人像是见惯了他这幅摸样,自顾自道:“这次你犯的事原本不止是关两天这么简单,不过你这小子也是运气好,正好有位大人物来咱们云想楼,李爷思来想去,干脆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得把握好了。”
那人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转身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整片的日光撒了进来,照亮了小屋,也照亮了少年的模样。
日光灼煞了眼睛,他微微偏了头,一头乌黑的发丝从肩头滑落,露出半张精致的面孔。
华灯初上,京都的热闹却不减,夜市大开,各种摊位鳞次栉比,行人往来涌动不息,无论是淳和朴实的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都随处可见,多是结伴而行,嬉笑交谈着。
这就是繁华的京都啊,和荒凉的西北完全不一样的京都——苏流采轻轻搁下车帘,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也是他们这帮军人拼死护着的京都,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撒就了这般繁盛的气象,可有些人偏是不肯消停,只关注自家一亩三分地,哪顾得上他们的死活呢。
这次回京,她也想要看看,这些牛鬼蛇神还能翻出些什么新花样来。
马车辗转前行,喧闹的声音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缠绵动人的丝竹歌乐,还有隐隐约约的女子嬉笑声——这里是永乐街,京都最大的玩乐之地,苏流采此行要去的云想楼正是位于其中。
不多时,马车便缓缓停靠了下来,随行的刘嬷嬷为她轻轻掀开车帘,名为芰荷的丫鬟便小心地扶着她下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