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了看对面闭目养神的人,心头微动,轻轻地转过头去,又迅速地转回来,再向对面的人看去。
如此反复几次,确定苏将军没有任何反应之后,方才翘起嘴角,小心翼翼地掀起了车帘。
一派繁华热闹之气扑面而来。
“甜粥甜粥,刚出锅的甜粥,热乎着呢!客官来一碗?”
“小枣——切糕——”
“......”
京都人多,但常住京都的却并不只是京都人,五湖四海的手艺人操着一口并不娴熟的官话,却还带着些家乡方言特有的调子,此起彼伏,到好似唱戏一般。
陆明玑正看得起劲,却不妨也有人在看他。挎个篮子兜售香草的小姑娘一抬头,冷不防瞧见一张冠玉般的面容从半掀的车帘后泄露出来,眉目如画,嘴角含笑。
她揉揉眼睛,又看了好一会儿,不免激动起来,喊道:“兀那小郎君!小郎君且瞧过来!”
陆明玑愣了愣,四下一看无人应答,才反应过来,反手指了指自己。
那姑娘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笑靥如花,冲他点了点头。
陆明玑未曾见过她,也不知她为何叫住自己,难免有些好奇。定睛瞧去,便见她从篮中抽出一支尚带些露水的玉棠花,而后直直地向前抛来。
陆明玑尚有些茫然,险险接过花枝,还带些花香的清露便随着动作撒到他脸上来。清晨的鲜露沁人得很,却也香得很。
那姑娘还笑着,道:“香草配美人,此花赠予小郎君。”
这才意识到她的意思,他手忙脚乱地放下帘子,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看着手里这花,也不知
如何是好。
“别人赠你的,收着便是。”慵懒且带着笑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却见苏流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军中养成的习惯使她总是保有一份警惕,便是不睁眼,从细微风声便可感知他的动作,只是见他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才不忍拆穿罢了。
自己的小动作早被对方看在眼里,陆明玑不免有些紧张,但看她没有不满的模样,便又稍稍放下心来,解释道:“我与这人素未平生,也不知她为何要给我这花。”
苏流采闻言便笑了,道:“大晋民风开放,又兼好美,见到美人,往往丢花掷囊表达欣赏爱慕之意,名士们驾车出游,往往是能满载而归的。”顿了顿,想到陆明玑的身世,又补充道,“你不常出门,自然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陆明玑没注意到她话中的停顿,只是听到这样的描述,既是觉得有趣,又难免有些羞窘。抬头看到对方调侃的表情,蓦地心头一动,竟把花递了过去,道:“香草配美人,那我便借花献佛,将它赠予将军罢。”
苏流采向来不是个面皮薄的,当即笑吟吟地将花接过,还不忘道:“那我便要谢谢明玑了。”
见她如此自然,陆明玑倒是又想到一事,好奇道:“以将军的名头,日常出门,怕不尽是满载而归?”
满载而归?自然是有的,却是许多年前了。那时苏流采年纪还不大,不过十一二岁,但却五官明艳、个子高挑,又因家学渊源,自带些皇室贵气,偏又不乏将门英武。少年们打马长安,她便微微昂着头,像只骄傲的金孔雀,微微偏头一笑,便迷倒大片的人。明明是最年幼的一个,扎根在京都贵公子圈中,却耀眼极了,以至于大半的瓜果香囊都是冲她来的。
陆明玑不知她的想法,只见她闻言有些失神,神情中带了些回忆的意味,而后微微抿嘴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渐从眼底褪去,即便嘴角还轻轻地翘着,细细看去,这笑容却似暗藏了些冷意。
“将军?”她向来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即便偶尔有些戏谑,却也是带着温润的,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让他忍不住轻轻地唤了一声。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还是担忧。
苏流采听到他的声音,抬头望去,一瞬间又恢复成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仿佛他刚才所见只是错觉。
陆明玑却知道那不是错觉,这位苏将军的内心,远不如他所看到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