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师望了一眼离得稍远的安纪,道:“王妃止血及时,陛下也已服药,想来很快就能醒过来。”
宁叙遥遥与安纪对视一眼,还好,她看起来并未受伤。他背过手仔细看了一眼宁观身上的剑伤,凛然道:“舞团刺客可都已拿下?”
“回王爷,都已拿下,只是……一人已被乱枪所杀,其余几人也已服毒而死。”
又是服毒自杀。
宁叙道:“与上次北庭山庄刺杀一事有关系吗?”
“尸体已送往督察厅了,还未能查出什么消息。”
一声微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叙弟,不是同一人。”
殿中之人皆是一颤,惊喜而颤,惶恐而颤,宽心一颤……
“陛下……”怜漪先一步趴到宁观床边,全然不顾这殿中许多双眼睛。
宁观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柔声安慰道:“只要你没事,就好。”后才看向宁叙,“这次刺杀女子的身法,与上次完全不同。”
他靠着左臂,在床上撑起身子,一双利目扫过跪了一地的人,冷冷道:“短短三月,两次刺杀,御戎司难辞其咎。”
安纪听得一惊,不久前华光会天子之怒直指邢凌,此次可真是逃不过了。
“陛下恕罪,”只见邢克疾已跪在殿中,以头抢地道:“老臣之子几日前远赴武离城,为臣的堂弟治丧。此事于他是无妄之灾,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要毁臣之衷心啊。”
他说得越诚恳,安纪心中便越恶嗤。可有一句,她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邢凌确实早已不在京中,若将此事全数算在他头上,倒真有股无妄之灾的意味。
她看向榻上之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有一闪而过的阴鸷肃杀之气。
宁观睨了一眼跪成一团的督军,良久才开口道:“马觉因暂代御戎司领事,失职至宫中惊扰,龙体受损,”沉沉顿了片刻,闭目道:“收监,赐死。”
殿中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只有李栗退身前去宣旨的脚步声。
“父皇,”宁仪和的声音忽在大殿中响起,他跪立离榻八尺之远,叩头道:“此舞团能够如此顺利进入,必定在皇宫有内应。”
宫务司主司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惶恐道:“微臣不知,微臣不知啊。”
“你既为主司,槿妃生辰由你一司操办,怎会不知?”
主司连忙叩头,“这……这舞团前些日子出现在颐运街上,不过几日就声名远扬,所以……”他眼睛乱转,伏地不起,“所以……皇后娘娘命人安排献舞,微臣只是听命行事。”
“放屁,我母后怎会与此事有关!”宁仪琉闻言而起,要去抓那主司的衣裳,被宁观瞪回,才忿忿跪回原地。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只是让此舞团献舞,并已经吩咐过巡城卫士严加审查,臣妾实在不知啊。”
叩头声、痛哭声、叫冤声,登时四下而起,安纪站得稍远,都觉得混乱繁杂。
榻上那人更是眉头紧皱,扶着伤口浅哼,怜漪赶紧又拿了颗止疼丸,却被他挡下。
他深深看了眼怜漪,“即使不相干,也是皇后提议的。皇后办事未考虑周全,就先让贵妃和槿妃帮你处理六宫诸事吧。”
闻言,皇后似被抽了魂般,散跪坐在殿下,宁仪琉欲求情,被身旁蒋松按下。
安纪瞥了眼跪立的贵妃和身后的宁仪瑛,作出的心忧之色却还掩不住得意之色。
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一殿之内,两种心情,一夜之间,权势尽散。又瞥了眼怜漪,她面上却没什么喜色,只盯着宁观的伤口伤心出神。
回府的马车上,安纪愣愣地任由宁叙给她擦着手上的血迹,思绪却不知已飘向了哪里。
“吓到了吗?”宁叙轻声问道。
良久,安纪才回了神,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摇摇头:“没有,有了心理准备就还好。”又抬眼看他,犹豫道:“你可曾想到?”
宁叙道:“没曾想到是针对怜漪而来。”
他有些猜测,或许这些人想要重演上次北庭山庄的计划,因此从金座后冲出的兵士才能如此迅猛,檐上才有这么多高手。可众人都盯着高座正中那人,全然未料到,他会向旁边扑去。
安纪沉思一番,又开口问道:“陛下身子一向不好吗?”
宁叙不说话,似在默认,似在回忆。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说道:“卢城一役后,皇兄身子已大不如前。”
“为何?”
安纪曾听说过,颐国起于江南之地,一路北伐,势如破竹,可前锋偏偏堵在卢城关卡之外。先皇宁检下令,派二子宁观驻守,两月内必须拿下卢城。宁观不负所托,也因此一役,颇得先皇重视。
“两月时间说长不长,皇兄首月一直坚守不出。遭宁权中伤,在军中和颐京散播谣言,称皇兄畏惧敌国势力,缩首不出。”
安纪道:“陛下在等什么?”
宁叙道:“在等飞雪,等河都结了冰。”
安纪点点头,行军最顾天时地利,可宁权这样的心思,做到人和怕是难。
“皇兄有心解释,无奈卢城与颐城相去甚远,密函送了五日还未送到。宁权又在父皇身边,故意煽动。父皇雷霆之怒而下,派宁权拿着圣旨责罚。到达那日,天降大雪,皇兄在雪中跪了两个时辰。他自小便不是身体强健之人,这一跪便四五日高烧不退。”
安纪听着也有些急了,抓住他的手腕,问道:“那谁来领兵?”
“宁权,”宁叙幽幽闭上了眼睛,“大雪刚下,宁权却坚持即刻出兵。长淳皇后当时已有孕八月,跪在雪里求宁权再给三日时间。三日,足够密函送到了。又写了家信求助,快马加鞭送回颐京。
听闻长淳皇后自出嫁后,便随宁观颠沛驻守,卢城一役,宁观颇得瞩目,原来还有背后妻子的功劳。
“最后一日晚间,京城急报,万事须以皇兄之令为尊。只是此事后,皇兄寒气入体,长淳皇后忧思,还要照顾病中皇兄,身体渐渐不好,一月后拿下卢城时,正逢生产,只保下仪和。”
安纪听完,与宁叙一般,靠在马车上,沉默不语。难怪,宁观这样注重通往各个军事重镇的驰道,甚至亲自督建。
她闭眼出声道:“陛下很爱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