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笛衣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您确定吗?”
赵正己有些犹豫,“虽然隔得时间确实有些久,加之那时我也只是匆匆一面,只记得那人脖子旁有处胎记,我前几日有认真观察那位管家,他脖子也有,位置大小很熟悉。”
那夜不只是杨笛衣和周悬的噩梦,对于当时刚刚在城中稳定下来的赵正己来说,亦是此后十年的心病。
他初来京城时并无名气,也无财力,进不去大医馆,只能支个摊子,四处奔波。
那时城中找他看病的人很少,他带着妻子儿女在茅草屋里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他决定离开京城的前一日,杨赴找到了他,说是请他为家中孩子看病。
他见杨赴穿着不凡,是起了私心的,想着说不定他会出手阔绰,看了这一单,他就能在城中多待几日。
他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去。
故而尽管他当时并不擅长小儿疾病,他还是去了。
当时看的那个孩子,就是杨笛衣,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
杨赴待他以礼,付的银子也是正常价格,他说不出当时有没有失落,但也并未说什么。
但有了银子,他也能多待一两天。
变化就在这一两天,找他看病的人突然多了许多,甚至不乏达官贵人,也因此,他的名气渐渐传扬出去,家中的生活也好了不少。
那之后他才知道杨赴乃是当朝尚书,也明白杨赴当日找他瞧病,不为省钱,是在帮他,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对杨赴一直心存感激,也记得杨笛衣身子虚弱,时而会送些便宜但实用的药材上门,杨赴只收过一次,后来总是让家中小厮还了回去
事变那夜,他本想去给杨赴家中送些新得的药材,不料一开大门,外面官兵疾行,满城火光。
他虽然担心,但还是一路上躲着人群到了杨赴家附近,官兵围了他的宅子。
他还有妻子儿女,他不敢再上前。
犹豫过后,他护着此生跳的最猛烈一次的心脏,快速往家中赶。
可能那晚他太过紧张,周围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汗毛直立,也因此,他注意到了一处昏暗的街角。
那人是个头发污糟的流浪汉,他前些日子在杨赴家中见过,他身边还站着几个人。
他只顿住片刻,那人就被黑暗中的人抹了脖子,倒地不起。
他吓得连忙躲藏起来,片刻后,黑暗处走来一个人。
赵正己叹气道:“当年我确实害怕,那人又半蒙着面,面容看不太清,但医者总是对人身上异常之处印象深刻。”
满城的火光照亮黑暗中那人,他转过头吩咐旁人将尸体处理了,那一瞬间,赵正己看到了他衣领上,那处胎记。
后来杨赴全家被就地正法,他知道后一直心中有愧,夜不能寐,总会时常想起杨赴,和那夜的蒙面人。
杨笛衣听完他说的话,垂下眼眸并未言语,赵正己只当她想起那夜痛苦,不敢出声打扰。
头顶明月高悬,不知道过去多久,杨笛衣苦涩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多谢,赵大夫。”
他本可以明哲保身,不用和她讲这些的。
赵正己眼框顿时发红,“是我对不起你们,杨姑娘。”
过去十年,他以为杨赴满门遭灭,便将此事一直压在心底,每每想起,便觉心脏痛。
苍天垂怜,杨笛衣居然还活着。
永宁堂见到杨笛衣那一刻,他便认出了她就是那时看过的小姑娘,虽然和小时候长的不同,但医者看人从不只看外皮,她骨子里的气质未变。
他很高兴,她能来寻他帮忙。
杨笛衣眼神染上忧色,“只是,恐怕您不能继续在京城待下去了。”
先是在永宁堂查小儿参,再加上他观察李明玕府中管家,很有可能会引起李明玕他们注意。
李明玕能安稳如今,必有心计和手段,他身边的人更差不到哪儿去。
“不瞒杨姑娘,我已经准备离开京城了。”
他如今年纪大了,早已没有了年轻时想在京城扬名立万的一腔热血,只想带着亲人,做一个游历四方的普通大夫。
杨笛衣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她看着赵正己额间的白发,突然想起父亲。
杨笛衣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赵正己连忙止住她,
赵正己:“杨姑娘,不必如此。”
杨笛衣:“晚辈该行此礼。”
赵正己轻轻摇了摇头,“我今日上门,本来还想给你把脉,但如今看来,方大夫医术不在我之下,我也可以放心了。
此后恐不会再见,祝杨姑娘余生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杨笛衣:“您也一样。”
*
赵正己走后,杨笛衣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头顶柿子树的残叶被风一吹,落在她肩头。
方雪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将叶子拿掉,“怎么不进去?”
杨笛衣抬头看向他,眼中神色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