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这个思路,他伸出手去,抚上萧意澜灵晶所在的地方。
青玉羊毫从灵晶又破开的缺口处沁出,满是裂痕地躺在他手心。六百年的器物,最终还是无可挽回地滑向消亡。
萧意澜和萧意则各自的那一半妖灵晶的来源是萧千秋,魔化灵晶是纪言难。纪言难拿着萧千秋那半灵晶,用相同的血脉做掩护,潜伏进萧意澜体内,将梦魇种下。
那么,只要打碎萧意澜那一半妖的灵晶,所有人就可以从整场梦中脱离出去。
可万一打碎后,萧意澜仅靠剩下的那一瓣灵晶无法支撑的话,还是会有一天坠入梦魇魂魄消散。
又要他做选择。
又是生死的选择。
又是不确定的结局。
庞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视线模糊前看清了面前人的容颜。
他想靠近萧意澜一些。
每往前走一步,斩邪便撕扯一次血肉。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那种撕扯只像是有人在拽他的衣服,制止他靠近萧意澜。
那么多的岁月,他在临死前才终于能清醒地、毫无顾虑地走向这个自己不敢停留的人。
一步,接一步。
像在靠近,却是永别。
他在梦境里的神识在逐渐消散,现实中的伤痕在逐渐显现。这口气快要撑不住了。
利剑横穿他的残躯,他隔着剑柄,给了所爱之人一个有距离的拥抱。
千言万语噎在嗓眼,张口却吐露不出半个字。像是站在倾盆大雨中,纸伞曳然,雨点发了狂似地砸在身上控诉,自己却不得动弹。
就算他絮絮叨叨,眼前的人听不到,也回应不了他的话。他握着青玉羊毫,再一次感到无尽的孤独和悲哀。
这是知道将要远行,明月高悬,清风拂过竹林,分明是良辰美景,寄流光所照之人却归期无望的孤独。
是知君往后岁岁年年,自己却踏破三界不知身葬何处,终不复相见的悲哀。
他看不见萧意澜往后的千百来年,更不知自己将去往何方,是否还会记得这段流年。
所谓神明,在死亡面前也不过是手无寸铁的迷惘者。
他寄希望能有一缕魂魄逃脱泯灭,却又害怕重入轮回,凡尘俗世里平庸,擦肩却不识故人。
甚至,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再想了。
庞玺苍白的指尖点在萧意澜灵晶处,满是裂痕的青玉羊毫又化作流淌的萤光,覆在萧意澜神的那一瓣灵晶上。
破碎声响起,那双狐狸眼猛地睁开,眼底却倒映出眼前的弥留之景。
庞玺感觉到了萧意澜的苏醒。
他控制不住地后倒,身体失重般砸向地面。在落地前最后的时刻,终于开口,只轻轻一句。
“勿复念。”
这一句飘落在空中,散了去。
周围的迷雾瞬间散去,流光霎那间无影无踪。虞旦夕的铃铛再次响起,水鬼骸罐阵阵颤抖,包裹在一团火焰之中渐渐化灰。
水鬼群瞬间溃不成军,四下逃散。余明玕抱着脑袋在地上,被火焰烧灼得痛苦不堪。
众人纷纷从梦中醒来。
萧意澜猛然苏醒,灵晶破碎的巨大痛感令他半跪在了地上。
没来得及反应,又一种感觉席卷了他全身。这不是痛苦,是一种宁静。
他咬着牙把地上的庞玺扶到怀里,鲜血止不住地沿着嘴角流下。
“庞玺?庞大人?”
周围的嘈杂混乱和此刻怀中的安静大相径庭。怀里的人满是缺口伤痕,眼处的白纱被血泡得发黑,面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冷冰冰得像......
他颤抖着唇,不相信地再喊了一遍:“庞大人?”
虞旦夕停下手中的铃铛,走到他们身边,蹲下来探了探庞玺的脉搏。什么都没有探到。
他哆嗦着,不相信地再伸手探了探。
还是什么都没有探到。
萧意澜没有询问虞旦夕结果,只是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虞旦夕扯了扯他,颤抖道:“哥,他——”
萧意澜一把甩开他的手,眼泪沿着脸颊混进涌流的鲜血里一塌糊涂。
他用沾满血的袖子去擦庞玺毫无生气的面容,晃了晃,似乎还在等着怀里的人醒来。
虞旦夕再次拽住萧意澜,眼泪咽在肚子里不敢哭:“哥,他已经...死了。”
萧意澜再次狠狠甩开他的手,冲他喊道:“滚!”
“他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你不要胡说...”他自己说着说着,却低下头,发觉怀中人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这样的感觉他知道。
梦魇里,暴雪中,宫墙下,他也是这么抱着那人的尸体,感受着流失的温度,在天地间嚎啕大哭。
孑然一身。
黄泉中的六根缚神锁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它们搅动着黄泉,冲破泉面,把原先束缚了百来年的水掌神松开了,又像是嗅到了某种气味般迅速朝魔域飞去。
被松开的涟漾跌进黄泉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缚神锁目标明确地直冲萧意澜那边而去。
虞旦夕先发现了这疯了一般的缚神锁。他抬手去拦,却被一甩打进了身旁异雪峰的外露岩石中。异雪峰上的雪如雪崩般往下坠,差点把他埋了进去。
缚神锁不是为了萧意澜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