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风长雨,沉闷的雨声惊醒了账中寝梦之人,隽拔的身影在晦暗中猛然坐起。
云钦额间渗出冷汗,绞痛欲碎的心口提醒他方才梦魇之真。
“王上!”
覃公公闻呓语而来,撩起帐幕,内里之人呼吸急促,一张谪仙似的脸惨白至极,像要成仙去一般,“您魇住了?”
云钦渐渐清明过来,一言未发下了床塌,自来瞧着淡然清隽的少年君主今日难得一副阴戾骇人之色。
阴雨缠绵,殿内幽暗。
覃公公心惊胆战地看着少年君主走到香檀木桌案旁,冷冷道了一句:“研墨。”
修长瘦削的手执起狼毫,于纸上潇洒挥移,乌墨渲染,行云流水间现出一女子的玉容。
画中女子如那惊鸿艳影一般,生得是如琬似花,勾魂摄魄,娇嗔软泣牵动人心,纵然燕陵惯出美人,与画中之人相比也是立见云泥。
朱砂勾勒,画中留白逐渐绘满,直至最后一笔落下,覃公公看得冷汗涔涔,再也拿不住墨条,险些腿一软跪了下去。
王上,画得这是……
狼毫陡然断成两截,被狠狠摔在地上。
云钦双手攥拳撑在书案上,喘息着盯着画中的娇颜,任由脑中面容朦胧散去。
他自来记忆力惊人,如今却需绘在纸上才能记住这个怪诞荒唐的梦。
覃公公看着画里所在之地,赫然便是旧府观雪阁,娇弱的美人被困在阁台之上,支离破碎。
“好看吗?”
覃公公慌忙移开视线,王上平日温雅尽失,眉眼平添阴沉躁戾,他心惊肉跳,“咚”一声跪在地上,“王上恕罪!”
昔日云钦还是云家公子之时,尚不曾这般乖戾,数月前王上曾带巳雾前去聚星关,回来之后便像换了一个人,全然褪去了清雅之气,像缺了魂一般,喜怒无常。
镇压先王,铁血夺权,毫不心慈手软,令人胆颤。
斑驳月色透进来,殿内稀疏的光线抵不住满室晦绝。
云钦神色沉郁,将画折住,压于砚下,“这几日不要让孤看见你,滚。”
他的话里,带着十足按捺。
覃公公寒毛卓竖,战战兢兢退出殿外,方才若再多看那画几眼,恐怕王上会毫不犹豫地挖了他的眼睛。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昔日向来温润宽和的云钦公子,如今是怎么了?
云钦撑着头,斜歪在椅子上,心神大乱,章法全无。
他试着回忆那纤柔的姑娘是何模样,果然没了印象,如何想都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折磨得他快疯掉了。
云钦重新打开被压在砚下的画放在一侧,复而移动镇纸,须臾,另一张画像便浮现眼前。
“巳雾。”
巳雾进了寝殿,接过云钦递过来的画纸,“王上,这是要寻画中之人?”
云钦合起另一张画,“即刻去寻,往乡野之地里寻。”
巳雾端详一番,“嘶”得倒抽一口气,莫名感觉脑门闷闷的,“王上,属下眼熟啊。”
云钦眸光转向巳雾:“看来你认识。”
巳雾下意识点头之际,又鬼使神差地摇头:“不认识。”
云钦坐在椅子上,指尖搭在额头,不耐烦地阖眼:“那还不快去寻!”
巳雾赶紧退下,且想念昔日温文尔雅的公子。
云钦往日纵然是坐着也是姿态端拔,如今心有所困,摧心夺志之下倒是极尽散漫,平日也是耐着心性上朝,无事后便意志消沉,恹恹不兴。
覃公公在外头守着,打着哈欠往里瞧,真是一天比一天难伺候了,他这把老骨头呦,迟早得被王上吓死。
王上也不知怎么回事,整日整日食不知味,总感夜惆心冷寝难安,不若就是惊醒,后而嗜睡。
除了朝事要事,妃子也不纳,大臣也不见,自个儿将自个儿关在殿内,不喜见人不喜外出。
真是跟中邪了一般。
覃公公叹口气。
不过方才听着王上要寻人,想必是血气方刚,年轻,身侧没有美人相伴,燥气难纾,难免孤戾。
必是国事繁杂,心有郁结所致,待这美人寻到,王上这性子说不准也能收敛一些。
日色渐起,远离皇城的清秋镇,秋霖初停,犹见白露落于霜叶。
姜院门前,明柔与羌水凝早早等着,见着那抹身影出来,开口调侃。
“可算出来了,你快些找个会梳妆的小丫头,我们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咱们关系好便罢了,这要是明柔昔日的脾性,非得跟你打一架。”
姜黛意出门,还拿着一柄小铜镜,她整理好发簪的位置,笑得自在:“今日可要去画画的。”
怎么能不好好打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