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十一月初四,寅初。
邵阳城西门寂静无声,守城士卒依偎在火堆边,呼呼大睡。
沉重的脚步声和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将城门洞里的士卒惊醒。
“王把总!”
穿着破旧袄子的士卒身子一抖,连忙到王省面前赔笑。
王省却冷着脸赏了为首士卒一巴掌,“王八养的蠢货!你等吃着军饷,担着一城官民的性命,便是这样办事的?”
那士卒不敢表露一丝不满,躬着身一脸谄媚的笑,“王把总教训的是!是弟兄们懈怠了,请王把总责罚!”
王省冷哼一声,“把人都叫来,老子点点数。若有逃岗的,老子砍了他脑袋!”
众士卒听了这话,心惊胆跳之余,也为自己感到庆幸。
西城门附近的士卒很快站成一排,为首的那位腆着脸笑道,“王把总,小的数过,二十二人俱已到……”
尖锐的爆鸣忽地从东边升空,炸出一团红色。
守城士卒愣愣地抬头看去,却不想王省脸色一凛,拔出刀毫不迟疑地捅进眼前士卒的腹部。
他大喝一声,“动手!”
王省身后穿着厚厚棉袄的军士纷纷抽刀,众士卒目瞪口呆,只见冷光一闪,十数人没了性命,血腥味勾得火焰噼啪作响。
幸存的士卒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成了刀下亡魂。
“不能耽误,按计划行事!”
王省话出口的同时,便迈过几具尸体,走上登墙的斜道。李义有领十余人从队伍中分出,紧随其上。
周盛扫了一圈,士卒横七竖八地扑倒在地,要么一动不动,要么抽搐呻吟,他面色一沉,目光定定地看着昏暗中的厚重城门,抬手向前一挥。
“随我开城门,迎大同!”
周盛一马当先,大步迈入城门洞中,往后喊了一人名字,那人应声上前,与他站在城门门闩两侧,用力上抬。
“杀!”
近在身边的一声咆哮吓得周盛头皮发麻。
看着一个接一个的黑影从藏兵洞中窜出,他脑中一片空白。
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他如梦初醒,持刀将逼近的黑衣人逼退,踉跄几步,与后方的同伴围成一圈。
黑衣人俱是勇猛之徒,他们仓促下无力招架,留下几具尸体后退出城门。
城墙上火光大盛,一阵喊杀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周盛脸煞白。
脚下石板微微震动,身后暗沉的街道传来一阵响过一阵的脚步声。
周盛知道自己已无别的选择。
“上城墙!”
他们边打边退,周盛先一步走上城墙,只见城楼下数十人混战,血泊里倒下十几二十人。
周盛带人杀穿官兵左翼,黑衣人紧跟上来,将缺口堵住。
他们只剩二十余人,被三四十官兵包围,不远处火光闪动,官兵援兵即将赶来。
王省一脸绝望,“完了……”
此时城外的西关外街某处也陡然闹了起来,远处的西南方向铺开一片火把,更是轰隆作响。
周盛瞥见女墙上一个系着长绳的篮子,一把将王省推了过去。
“王把总!”周盛一手抓着绳子,一手篮子扔出女墙,“快!快走!告诉社长,官兵有备,夺门失败,定是有人告密!”
王省愕然。
身后刀兵声愈发激烈,周盛吼道,“王把总,快!”
王省恍然,一眼感激地看着周盛,再不敢耽搁,爬上女墙,跳入篮中。
大竹篮迅速下降,他以为自己太重,周盛抓不住,心想自己坠下城不死也会残疾,因此甚是惶恐,却又无能为力。
却不想竹篮下一刻便滞在半空。
王省讶然,下一刻便发现鲜血顺着麻绳流下,竹篮晃荡一下,便开始向上升。
他陡然清醒,趴在竹篮边往下一看,大地与夜色混为一片,他分辨不清离地多高。
但无论如何,不能被官兵抓住,周盛拿命给他换来的逃生机会,他怎么也得争取一把。
他咬牙从竹篮跳下去。
剧痛险些让他失去意识。
模模糊糊间,他看见城墙上插满火把,心头顿时一震,弥散的思绪瞬间凝结。
他忍着痛爬起身,往西关外街那片嘈杂声奋力奔去。
浑身疼痛难忍,尤其是腿骨,仿佛马上就要裂开。
“啊!”
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使劲想要起身,却一用力便双腿打颤,如何也站不起来。
脚步声逼近,他惊愕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城墙传来的火光全遮住了。
他失声叫道,“何起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