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钟声在安静的问询室里机械重复着,电脑主机的嗡嗡声时断时续,阳光透不进半分,明明是盛夏,许衿却莫名惊出一身冷汗。
坐在电脑前的侧写师默不作声地捕捉到许衿表情变化的瞬间,他双手放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但没有站起来,无言中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后才开口:“许衿,有什么感觉吗。”
男警员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落在许衿耳朵里却仿佛瞬间给她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她久久凝视着那幅画,紧张到双手的指甲几乎已经嵌进肉里,要把刚才想到的说出来吗?
不,不行,她只是某一个瞬间觉得很像,但田峰是绝对不可能跟毒| 贩扯上关系的。
“是不舒服吗?”龚娜拿走了画像,又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了擦汗,“如果不太舒服我们可以改天。”
“觉得熟悉吗?你当时在船上见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他?”侧写师仿佛没听到龚娜的话似的再次发问,“又或者说,他很像你现实里的某个熟人吗?”
“……”
许衿很久之前就觉得,学心理学的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凭眼神和动作就能瞬间洞悉一个人的心理,与他对视时,总会有一种灵魂都被看穿的错觉。
或许那并不是错觉。
她摇摇头,犹豫着看了看龚娜,又看了看坐在对面桌前注视着她的侧写师,迟疑片刻后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熟人跟他长得一样,不过我的确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说不定画上这个人的面部特征有跟那个人重合的部分。”
……
问询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了,田峰一直坐在外面的等候区,期间接了两个研究所的电话。
见到许衿额角的发丝有些湿了,他掏出卫生纸递给她:“里面很热吗?擦擦汗。”
许衿接过纸,又转身对龚娜那那位侧写师点了点头:“麻烦两位警官了,那我先回家,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龚娜笑着应了声,冲许衿挥了挥手,看着她和田峰并排着离开了。
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男警员突然问:“那个男人是谁?”
“谁?哦……你说小衿身边那个啊,好像叫田峰吧?我记得许队跟我说过,当时521案遇害的唯一一名参赛选手就是他的妹妹,而且他的研究生导师……”
“哦,那还真是心胸宽广啊。”男警员打断了龚娜的话,饶有兴趣地看着逐渐开远的车子笑了笑,“他妹妹死在许衿面前,而他居然能这么坦然地跟许衿相处。”
龚娜警觉起来:“你怀疑他?在之前调查521案时田峰就已经作为遇害者田蜜的家属接受过调查了。”
“算不上怀疑。”男警员把手里的文件夹一把合上,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田峰离开的方向。
车没熄火,所以制冷一直开着,许衿一打开车门就感受到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
田峰面不改色地系好安全带,嘱咐许衿坐好,又习惯性检查了一下后视镜,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踩下油门。
他十分平静,什么都没问,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反倒让许衿有点不自在,她回忆起那张画像,画纸上用粗线条描摹出的那张脸几乎跟田峰毫不沾边。
她心里隐约出现了一种很微妙的内疚感,而且觉得自己方才一瞬间想到田峰的想法非常可笑和幼稚。
“许叔叔在家吗?要不要我送你上楼?”
“不用了,我爸应该下班了。”许衿下了车又仔细地关好车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学长,等下次有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吧。”
田峰笑了笑:“好啊,等你填好志愿再说吧,到时候不把谢珩带来重新介绍介绍吗?”
“……”许衿脸一红,十分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又赌气似的转身就走,一点也没想着回头。
田峰看着她拿卡刷开了小区的生锈铁门,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这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把车窗升起,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又看了看正前方不远的那家修车铺。
有一辆自行车和电动车停在店前,负责修车的男人穿着一件汗衫,脖子上挂了一条毛巾,拿了张报纸垫在地上坐着凑近了些打量着什么。
他沉默地敛起目光,驱车离开。
六月下旬正式进入了夏日模式,久违的一场雨后温度迎来了直线式上升,热浪随着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个毛孔里,冰糕、空调、冷饮等词好像成了夏天的标配。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许衿正好带叮当去宠物医院洗了个澡,回家以后就看到二班的班级群炸开了,几百条消息瞬间弹出来,热闹得不像话。
再次踏进三中校门的那个早上空气很清新,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只有一抹黄灿灿的金光从天边溜出来,映照着清早的教学楼。
她站在国旗下看着这栋教学楼,一瞬间无数记忆又浮现在脑海。
“回来了啊,要毕业了吧,高考肯定考得不错吧?”门卫室的保安大爷打开门递给许衿一把伞,“打个伞,这么大太阳,晒黑了哩。”
许衿转头,没想到保安大爷还记得她:“您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哩!”大爷说话有一点点口音,但并不影响沟通,他淳朴地笑着,“我在那边那个荣誉墙上看到过好多娃娃的照片,其中就有你的!”
许衿又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曾经的荣誉墙会经常贴一些考试状元,她也有幸登榜几次,但后来她离开学校的这个学期,甚至没机会再看一看墙上的照片。
她一步一步走着,走得很慢很慢,想细致地感受学校里的风,曾经忽略的风景,还有那些珍贵的青春的感觉。
低下头,她的小白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一旁的地缝中坚强地生长着一颗小草,它的根紧紧扎进泥土,嫩绿的叶片随着风的吹动轻轻摇晃着。
许衿走神片刻,刚要弯腰伸手触摸那棵小草,柔软的晨风中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许衿。”
她下意识回头,瞬间对上姚杨深邃又满含笑意的眼睛,他也一样穿着夏季校服,左胸上还印着“绥州三中”的字样,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衣角也有些褶皱,但给人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