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棠微凝,六郎曾随名满天下的谢箜篌学过几年琴。
自是喜好音律的。
这应当就是六郎喜欢薛昙奴的缘由。她攥紧酒盏,停了片刻:“端午前后平康坊十部鼓乐献艺,待那时旬休,你与孤一道来此听琴罢。”
傅令梧微不可查地点了头。
暖阁一前一后摆了两座方熏笼,烧的极热,不过才一阵,傅令梧觉得难耐热气,索性解开青玉领纽,不耐烦拽开交叠的半臂,方才凉了些。
他靠着凭几,曲腿踩在一侧,手指敲击了下膝盖,他转首正欲说起什么,但见幼棠青衣厚重,内里滚着一层轻柔狐裘,那双玉般的手隐在袖下,唯有指尖透出一点青色......他心中一动,幼棠骨弱怕寒的毛病一直不好。
台前唱喏的堂倌,沿着金台抛洒花头,紫衣女郎拨弦,正好唱到: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幼棠垂首饮了半盏,却见傅令梧倾身看向台中,极其专注,阁中纱帐遮掩,昏昏暗暗,他掀开纱帐看了片刻问:“殿下,这是谁写的?”
紫衣女郎声音如泣如诉,幼棠端起酒壶微倾,甜酿缓缓注入银盏,随口道:“当然是白诗。”
“什么白师?”
傅令梧听的模糊,这时天色渐晚画楼客来如云,人声渐渐多了起来,琵琶听的不甚分明,何况幼棠低声轻语。
除却香事,他素来对文人雅事无感,市井流传的诗赋更是毫不了解。
傅令梧懒散撂下纱帐,右手撑着矮几,料想此处吵闹,回身凑进幼棠耳畔,又问了句:“白师,是谁?”
他气息灼人,说话时呼吸像羽毛搔过耳廓,十分古怪,幼棠吓了一跳,连忙避开,执壶的手不禁一晃,酒壶倾倒,清亮酒液顺着傅令梧领前衣襟流淌而下,雪白中衣沾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酒液积在腰腹间,浅浅一滩......两人未料到有此一遭,幼棠慌忙抽回手,却误撞了案几另侧的玻璃壶。
——“呀!”
傅令梧动作极快扶住玻璃壶,正欲起身,却被幼棠一把抵住腰腹:“你不要动!”傅令梧腰间衣衫积着一汪酒酿,稍有不慎就要泼洒出来。
幼棠在傅令梧怀里摸索着抽出张帕子,重重按上去,胡乱擦了几下。
傅令梧浑身紧绷,一时僵硬动弹不得......幼棠手指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过来,微微发凉,她身上清甜气息亦近在咫尺……傅令梧几乎瞬间起了反应,握紧发烫的手掌又松开,如此反复,终于找回声音:“殿下!”
许是画楼暖阁有催人情浓的香,或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傅令梧不自在动了动腿,用袍衫遮掩着异样反应......胸腔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像是有什么怪东西要破土而出。
这种感受前所未有,他不知所措,只能竭力秉息。
好在幼棠并未察觉什么,草草一擦而过,将帕子丢在案几。紫衣女郎拢了拢琵琶,正好唱到: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银盏还剩下半盏三勒浆,幼棠听到这句,心头一震,抬目去看傅令梧,见他一改随意,正襟危坐。
暖阁昏昏看不清楚他神色。
如此不言不语,气氛有些古怪。幼棠看着那盏“白玉葡萄”,笑着问他:“西域葡萄酿,你可喜欢?有没有喝过?”
傅令梧没有搭话。
幼棠等了片刻,暖阁灯烛摇曳,照见他襟前一片水痕,理所当然将他怪异反应,归为爱洁的毛病,料想他定然不愿这样子回营,她哑然失笑:“今朝你随孤宿在别院,待明日盥洗过后再回营。”
傅令梧硬是扯出一个笑,转瞬即逝,神色又沉下来:“殿下,方才说喝过什么?”
“西域葡萄酿,”幼棠伸手点一点那尊几近透明的琉璃壶:“是什么味道?”
傅令梧目光掠过那分外秀气的指尖,分神说:“殿下不能饮酒吧?”
幼棠心道那是从前,睨了他一眼:“你只管说好不好喝。”
那双乌瞳含笑,沁着一层潋滟水光。
傅令梧喉间一窒,不肯再看她,端起案几上那半盏三勒浆,一饮而尽:“毕竟是酒,”这会他心跳如鼓,几乎尝不出滋味:“没这个甜。”
那是方才喝剩的残酒,幼棠有些尴尬,也不好提醒,只换了个话题:“听闻,西市有家樱桃酥山做得很好。”
暖阁又是静默,灯烛噼啪一声响,傅令梧才恍然回过神来,答非所问:“西市,一直很好,臣喜欢配酢姜吃。”
樱桃酥山和酢姜,这两样东西何时搭到一起了?
幼棠彻底不愿说话了。
直到月挂中天,他们回别苑歇下。傅令梧起身,推开窗望着那座灯火通明的画楼,方才暖阁内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瞬时,西市书坊那本《锦城随录》再度浮现脑中,书中你侬我侬的暧昧画面......
仍是不堪直视。
思及此,那张清俊的少年面庞瞬时阴沉下来。
难道他真有那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