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秦韫听得脸颊微红,提高了一点声音,“雪绒儿死了也会是最漂亮的小狐狸!”
咳咳,咳咳……说了太多话,秦韫的喉咙并不是很舒服。
一旁垂涎三尺的孤魂野鬼们:“……”
它们看着面前干枯瘦弱的小姑娘还有皮毛脏污的小狐狸,心中不由冒出了许多疑惑。
小东西们嘀嘀咕咕的,说什么东西呢?
孤魂野鬼没有太多思考的能力,本能地循着活物的气息,挤挤挨挨地缀在身后。
两个小家伙就这样像鸡妈妈带小鸡崽一样,领着一群鬼魂,浩浩汤汤地往洞穴里头行进。
知道身边有鬼魂陪伴,秦韫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
鬼物与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对秦韫而言,只要不会伤害到她,那么对方的存在便是消磨寂寞感的工具。
秦韫知道,人会因为孤独而死去,所以要尽量不让自己陷入寂寞当中。
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忽然浮现出许多疑惑。
“雪绒儿,为什么它们不去轮回呢?死了之后,不是应该去投胎吗?”
九嵘困倦地眯着眼睛,身上已经弥漫起淡淡死气的它看着这群鬼魂,轻声道:“因为它们生前有执念未消,又无旁者将它们安葬,也未曾经历过超度,所以它们徘徊在身死之地,寻不到往生的入口。”
秦韫听了,很伤心地问它:“那,雪绒儿有办法送它们去投胎吗?我听她们说,人要多积阴德,来生才能过得更好。我想让母亲还有你我死后的生活能过得好一些。”
九嵘心说,也没见说这些话的人积了多少德,干的事情它都不好意思说,实在是可笑至极。
不过明珠儿想做,它当然要陪她。
于是狐狸干干地嗷嗷了几声,调动干涸的神识,将往生咒的内容传递到了秦韫的脑海当中。
秦韫看了看脑海中的咒语,低下头,脸红着说:“雪绒儿,我,我不识得这些字。”
之前教匿形术时,九嵘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了阵法的模样,但是这回教授的往生经却是完全由字符组成。对秦韫这个只认得几个字的小姑娘来说,还是有点超出能力范围了。
九嵘心中的负罪感顿时变得浓重起来。
它连连赔罪道:“是我的错,明珠儿,是我考虑不周,平白让你伤心了。”
秦韫当然不肯让它把责任往身上揽,但是既然不是她的错,也不是雪绒儿的错,那当然是旁人的错。
她的心中当即浮现出一个人的存在。
“都是那个秦……秦,秦什么的错,都是他管生不管养,才让我连书都读不了。”
就像秦无疆没有怎么见过自己的第九个孩子一样,九姑娘自己也对亲爹不怎么熟悉,连名字都不太清楚。毕竟她娘总是疯疯癫癫的,偶尔路过的仆妇们也不敢直呼主人家的姓名,她根本没机会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
至于狐狸,它关心的是明珠儿,又不是明珠儿的父亲,当然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到底是长了两张嘴巴还是四条眉毛。
秦无疆在凡界为文夫人建造庄园,当然也不会特地声张,免得被人拿捏把柄。
于是九嵘重复道:“没错,都是那个秦谁谁的错。”
接着它温温柔柔地说道:“没事,明珠儿,我教你念。”
于是秦韫欢欢喜喜地跟着它学了。
等到秦韫学了个七七八八,眼前终于出现了水源。
一汪颜色幽暗的深潭充塞了整个洞穴,浓重的白雾氤氲在水面,粼粼的波光不时闪烁,像是什么怪物隐藏在暗处,阴冷的眼神穿透水层、穿透白雾,窥视着外头的活物。
秦韫肉体凡胎,瞧不出更多。九嵘却是长于幻术一道的狐狸一族,自然看得到面前如潮如海般充塞一室的鬼魂。
情况,实在不是很妙。
但如果它将情况告诉明珠儿,万一小姑娘心里生出害怕,那就更是不妙了。
想到方才明珠儿说过的超度,九嵘福至心灵,它忽然对秦韫说:“明珠儿,你刚刚不是说要超度身边的鬼魂,好积些功德吗?现在就念念往生咒吧。早些念完,早些安心,说不定我们能死得好受一些。”
白雾中的怪物:“……”
秦韫敏锐地察觉了些什么,但是雪绒儿没跟她直接说明,那就是不能直说的意思,没有可以商讨的余地。
于是她乖乖地开始念经了。
小姑娘实在没什么力气,抱着狐狸坐了下来。
刚开始念经的时候还不是很熟练,秦韫念得慢慢吞吞、断断续续,后来虽然熟练起来,念得流畅许多,但还是因为声音嘶哑,听起来就不是那么美妙。
可不管美不美妙,动不动听,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往生咒寄托在声音当中,借助空气传播,隐约有金色的咒文伴着声音回荡在鬼山鬼海之间。
面目狰狞、神情呆滞的孤魂野鬼们听到这稚气未脱的往生经,身体渐渐由虚幻过渡到真实。金光自空中徐徐绽放,功德如水流般从天而降,徘徊在小姑娘和狐狸的身旁,而后四分之三落到了小姑娘的身上,余下各八分之一钻进了九嵘和白雾中的怪物体内。
短暂显化的鬼魂们面面相觑,很快地恢复了生前的记忆,它们本将陷入狂乱,却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压制,不由偃旗息鼓,变得心如止水起来。
空中忽然泛起水波,描摹出若隐若现的大门轮廓。
一扇幽暗的大门自空中浮现,向外传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鬼魂们忽然再次变得呆滞起来,它们有序地排起队伍,游鱼一般进入了门中。
秦韫看不到这些,但体内的疼痛明显得到了消解,她还是能感应出来的。
她当即看向怀中的九嵘,感受到指尖触及的呼吸愈发强劲,忽然流下眼泪,不由欣喜若狂。
秦韫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选择继续念着口中的往生经,比之之前更为虔诚。
上天,如果你真的能听见万物心底的声音,如果做好事真的会有功德,那么请你把我身上的功德全部传给雪绒儿。雪绒儿是只好狐狸,具体好在哪里,上天你一定看得到。我,秦韫,雪绒儿的好朋友明珠儿,希望它能够活下来,做一只快快乐乐的活狐狸。
上天……天道并没有那么人性化,也没有空闲去倾听每一个生灵心底的声音,但秦韫超度的鬼魂实在太多,多到哪怕只是八分之一的功德,都能让九嵘受益匪浅。
小狐狸像是回到了母体当中,母亲怀着它,用尽全力保护它,确保在自己受伤之前没有任何事物能伤害到它。
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感动充塞在心腑之中,九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流眼泪,它嗷嗷地叫了几声,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的伤势已经完全愈合,兴奋得快要蹦起来。
如果不是秦韫还在念经,九嵘就要舒展身躯,看看自己的爪子和尾巴,然后在地上打个滚儿,再好好地在水里梳洗一番。
现在的它只是乖乖地待在小姑娘的怀里,开始和她一同念起经来。
小姑娘念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狐狸念得满洞都是“嗷嗷”的声音,白雾后边的怪物被念得眼神放空,废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忍住不去打断这两个小家伙的念经。
生平……死平……总之从没受过像今天这么大的委屈。
眼见着四周的鬼魂已经被超度得几乎一干二净,白雾后的怪物终于用着生死看淡的语气,半死不活地发出了声音:“别——念——了——鬼都要被你们念死了,而我,就是那只倒霉鬼,懂?”
秦韫:“……”
九嵘:“……”
小姑娘收了声音,和怀里的狐狸面面相觑。
“可是不念的话,就没有功德了。”秦韫看惯了脸色,自有一套分辨好赖的方法。她听出暗中的这只鬼似乎脾气不错,会容许她的一些小小冒犯。
“娃娃啊,这儿只剩我一只鬼了,别念了,哎哟,你跟那小狐狸念的经是真的要鬼命,我再也不嘲笑那群悯生道的大和尚了。”鬼魂在水上躺尸,睁着眼睛,当真是死不瞑目。
意思就是说再念下去也没有功德了。
秦韫很快地领会到了这一层意思,当即放弃了争取。
无利不起早不是什么美德,但是秦韫没读过什么书,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道理。
绝处逢生的喜悦还未褪去,可此刻又一个需要自己慎重对待的存在近在眼前,秦韫攥紧拳头,试图让疼痛来刺激自己。
对方看起来,似乎态度还算不错。
秦韫用指尖剐蹭着掌心,咬着嘴唇,揣摩着自己现下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