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莉苏说的并不完全正确,除开被她的血族主子带着围观其处决现场的玛丽安娜之外,莉苏所听说的情报基本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误差。例如她所说不愿意吃血族施舍食物撞墙自尽的埃尔希斯,实际上留下的遗言并不只有那一句话。
或者说,他说的根本就不是那句话。
那是春末,地处南方的地牢里潮湿闷热。彼时已经瞎了双眼的埃尔希斯腹部横亘着一道骇人的伤口,没有人给他处理,在湿热阴暗的环境下,那伤口很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埃尔希斯是个沉稳的青年,即使是在生命不断流逝的此刻,他仍然在安静地靠着听觉观察和等待着什么。
他是被人出卖的。
出卖了他——不,出卖了“伊甸园”避难所的人性格像是此刻围着他将死的身躯嗡嗡作响的苍蝇,没有脑子却喜欢大放厥词地夸耀自己。那个家伙在避难所覆灭前就已经投靠了血族,将所有军事情报卖了个底朝天。甚至为了向他的新主子表示忠心,阿尔森——那个背叛了祖国背叛了避难所背叛了人类的混蛋,在作为武装司令的埃尔希斯被俘之后,带着血族利用自己对地形和民情的熟悉一路畅通无阻地打烂了整个避难所,生擒了负总责玛丽安娜和检察官亚德林。
他对着所有人夸耀这一切,用“清理”描述自己屠戮昨日同袍的行径,说玛丽安娜是恶魔子嗣而埃尔希斯亚德林则是劳罗拉与其他贵族的私生子——甚至,他说,甚至或许后二者也与昔日的恶魔首领有着什么血缘关系呢,他们俩眼睛里如草木般苍绿的色彩和温西卡的妻子是多么相似啊,再说那劳罗拉除开掳掠劳罗拉领地之外其他贵族的男子之外,不就是与温西卡所出身的歌秋家族联姻吗?
在与其他血仆推杯换盏时他大笑着提及自己是如何杀死那些不愿意投降的人类,将那些信任他的平民如何被他欺骗当做谈资。这一切甚至传到了地牢里,靠着湿冷的砖墙缓慢吞咽碗里散发着臭味的脏水的埃尔希斯听着看守们的议论,满腔怒火却只能烧灼自己重伤的身体。
一天,两天。
牢房外传来了玛丽安娜被处决的消息,看守们对那位负总责在刑场上的演讲讳莫如深,但埃尔希斯猜也能猜出来自己的表妹会在最后的时刻说些什么。她已经回到圣女的怀抱了,埃尔希斯心想——但他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恰恰是血族和那些走狗还需要担忧自己治下起义死灰复燃的信号。输给血族的现实不光光冲击着他们这些得不到圣女回应的劳罗拉,同样也会冲击那些被教廷欺骗了的老百姓。再加上这几年伊甸园所做的一切,埃尔希斯知道,火种还没有完全熄灭。
不能浪费玛丽安娜那一场最后的演讲。
其他的迹象也很快验证了埃尔希斯的猜测,血族迟迟不愿意杀死他,甚至在他因为剧痛而吃不下饭的时候让人强行撬开他的嘴给他灌流食。埃尔希斯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他们在等,等这位战场上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的总司令服软投降。
他们要把他扶成典型,用以浇灭那些散落后又因为玛丽安娜的演讲而复燃的火种。
于是借着看守将玛丽安娜称之为“那个恶魔之女”的机会,埃尔希斯拼死大闹了一场,换来了被阿尔森当面嘲讽的机会。
他知道后者会来的。
果不其然,作为前伊甸园武装副司令、现高级血仆的阿尔森,很快就如埃尔希斯所愿地出现在了地牢里。除此之外,他身旁还带着一个埃尔希斯并不认识的男人。
“劳罗拉少爷——不,埃尔希斯司令官阁下,我是应该这样称呼你吗?”
那个陌生的男人开了口,语气里尽是嘲讽。
“哦,我忘了,现在不光劳罗拉家族全灭,就连您手下也没有一个士兵了呢。听说您非常在意自己麾下的士兵,还曾想过对他们隐瞒自己劳罗拉王子的身份?”
疯子。
埃尔希斯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皈依者狂热”,他只觉得这人已经疯了。过去在家乡自幼练习的听声辨位让他能凭脚步声判断对方的体格,埃尔希斯很确信站在阿尔森旁边的是人类而非血族。听着那个陌生人嘲讽的笑声,埃尔希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双手穿过铁栅栏死死掐住了对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