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师生之间的事情,却也不止他们师生之间。
柳七似乎并不意外他来,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日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问再多也没有用。”
“不急,我就是闲来无聊,找你聊聊。”
柳七平淡道:“聊什么?”
“景平八年。”裴厌走到他面前,找了两个酒杯,依次倒了酒,他将酒随手递到柳七身前。
柳七便不明白眼前这位少年的意思了:“那一年有什么好说的?”
“聊楚稷的事情自然是没有的,所以我们聊些别的。”裴厌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酒,然后轻笑了一声开口:“景平八年,有一人初入长朔,跌跌撞撞的入了官场,好不容易讨了个小主簿做。
这人呢,那时仗着年少,实在是天真了些,是你,一点一点将他教的成长起来的。”
“你……”柳七听到这番描述,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了一个人,“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裴厌又添了一杯酒,他并没有回答柳七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这人后来呢,学到了不少东西,也有些出息,一日他得了廷尉的赏赐,第一时间想的是你这个老师,他用赏赐的银钱买了一壶酒和一只烧鸡,推开了门去找你……
然后看到了一间空的有些骇人的屋子,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老师,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告而别。
后来也曾想过要找他的老师,但是派出去的人每次都没有带来准确的消息。”
酒入愁肠,裴厌只觉得辛辣,他咳了一声,继续道:“你不应该问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柳七默不作声的将面前的酒端了起来,却没有喝,他听着裴厌的话,好一会才又开口:“他是个聪慧的孩子,可惜天真了些,有些事情,早就固定好了,不是他可以推翻的。所以他后来有得知到老师的消息吗?”
“重要吗?在你心中,怕是也没有他的地位的。”
柳七终究是饮下了那杯酒,他手指触到了面前放着的端砚之上,轻声道:“我曾也将他当做弟弟教养,只是身不由己,命不由己,有些事情,我已经做了,就希望他不要做。”
“这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裴厌与柳七对视着,“那百余口性命,就因为一封轻飘飘的书信,就没了?”
柳七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什么,他今日并不似前几日喝醉了那般无礼,反而多了几分沉稳,而裴厌熟悉的,也是他这份沉稳。
柳七道:“上位者有命,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去做,他们是永远不缺人用的。”
裴厌突然笑出了声,那声音苦涩:“那就让他们去做好了,你为什么要做!”
裴厌一边笑,一边将酒杯添满,他笑着道:“你问那人后来找到了吗,其实本来是没有的……但他有一日在寻找另一个答案的时候,找到了这个人,然后得知了一个很匪夷所思的答案,他的老师,曾经他以为光风霁月的老师,原来也不是那么好,原来身上也有罪孽。”
“老师。”裴厌将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他呼出一口气,终于还是将这个称呼喊了出来,“只要不是你,是谁都行啊……是谁我都无所谓的,只要不是你,那就是他们该死……”
“你……”
柳七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有些艰难的开口:“你说……你,你到底是谁?”
裴厌长叹了一口气:“我前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不应该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你应该问,裴厌和楚稷是什么关系。”
柳七张着嘴啊了一声,似乎是好久才缓和了过来,他道:“我不知道你实在装神弄鬼还是……还是真的回来了,但是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
裴厌取过柳七面前的酒杯,轻轻摩挲了一下,给他添上了酒,递到他身边,柳七接过之后饮尽,裴厌才继续道:“是啊,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不能容忍当年让楚稷变成那样的人,现在还好好的活在世上,所以老师不用担心,我会让那些人一个个的,都下来陪你的。”
酒杯落地,哐当一声响,然后摔得四分五裂,裴厌就站在柳七身前,笑着看他。
看他血迹渗出唇角。
看他到落在面前的书案上。
看他溅出来的血落在自己身上,又添了一笔。
而裴厌,也在这一笔笔血迹中,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只是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然后在柳七身上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印章,裴厌将东西揣到怀里,再不留恋的走出门去。
这并不是一个开始,但也不会是一个结尾。
出门恰好看见楚迢与白管家一同出来,暗红色的衣服沾血并不明显,他面不改色的向两人走去。
楚迢拉着白管家,似乎是聊了很多,此刻正一口一个白叔叔的做告别。
白管家将两人送出了门,在裴厌临走的时候压着声音道:“你动手了?”
裴厌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未多说,只是继续与楚迢向前走去。
楚迢看着裴厌的样子,嫌弃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一身的酒味。”
“没什么,去找朋友喝了两口,很难闻?”
楚迢挥了挥手:“是啊。”
裴厌:“那也没办法。”
楚迢诶嘿一声,正要说什么,小巷中突然窜出来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直接撞在了楚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