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确疯了几天。

在这场“临终前的狂欢”里，两人都几乎失去了理智。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关于那条底线，两人都闭口不言。

但它并不可能就此消失，而是渐渐逼近着，渐渐绷紧了他们的神经。

准确来说，是“叶祝”的神经。

他是最先疏离下来的那个人。他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自己理智的一半，开始以沉默拉开双方超过警戒线的距离。

他的疏离是发自细枝末节处的，“顾栖”真正发现时，“叶祝”早已摆好了一副早有预谋的棋局。

对他来说，其实从来没有“失控”这个词。

连将来不再是“自己”的自己，都在他的计划之下。

而后就有了那些重启，颠倒，逼得“顾栖”只得一再克制、退让，无可奈何。

……

一切都说得通了。

叶祝目光闪烁。

他衣料上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身姿挺拔修长。眼睛冰凉透彻，睫毛在眼尾的投影拉长，鸦羽一般，勾得本就凌厉的眼尾更加锋芒毕露，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整个人带着一点神性。

残缺的故事，就像零碎的拼图渐渐拼凑在了一起一样，构成了完整的记忆。

“叶祝”唯一没料到的一点就是，他没控制他的身体。

其实叶祝也没想到，当时以为没用，还模糊不清的技能，在现在却莫名其妙派上了用场。

还是权力十分之大的一个技能。

「系统检测到新秀叶祝触发特征被动技能【神的救世之道】的条件之一。」

「新秀叶祝开启被动技能：【神的救世之道】。」

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说不出来，自己变了什么，但只觉得熟悉，细感知又觉得陌生。

有点像上帝叶祝。

一种可以称之为“神性”的东西占据他的意识，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变了。

就好像提升了一个维度。他看别人就下意识用俯视的角度去看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他看不清他们的差别了。

就像洞穿世事的一位真正的神。

他就是以这一个眼神，镇住“顾栖”的。

于是，他原本有着隐隐脱离控制趋势的灵魂又坚定地占据了主导地位，没有被“叶祝”控制，甚至反而控制了“叶祝”。

他阴差阳错地看到了“叶祝”的记忆。

当然，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内。

庞大的数据在几秒内涌入他的脑海，被自动吸收，就像一盆水淋上一块吸水极强的海绵，自然得仿佛他原本就有这段记忆一样。

“……我是在救你。”

那个清冷的声音变得微弱了些，闷闷地响在他脑海里。

叶祝不为所动，他与“顾栖”对峙着，目光落在了他的指尖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

突然，他唇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是么？”

“顾栖”盯着他，似乎就像听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问句，略带疑问地看着他。

“什么？”

“是你在救我……”

叶祝看着“顾栖”，却在对自己体内的另一个人说话。

“还是他，在救我？”

一切都沉寂下来。

只有叶祝面前的“顾栖”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他轻笑着鼓了两下掌。

“恭喜你，叶祝。”

“你通过我的考验了，而且是提前完成，合作生效。”

他卸下伪装，又变成了那副有些令人恼火的懒散样子，往桌边一靠。

“怎么样，这份考验的内容你还满不满意？”

叶祝并不觉得十分满意。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眼睛里冷润的光一动不动，落在顾栖身上。就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撕开来一样。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戏弄了。

他冷笑了一声，淡淡问：“所以你现在是谁？”

“顾校长，还是……”

“顾大导师？”

他刚才在试探“顾栖”。

因为他刚才触发被动技能的一瞬间，他注意到“顾栖”有一瞬僵硬。

他一直盯着“顾栖”，以防他突然暴起，却意外发现了这个细节。

他和顾栖是不一样的两个存在，其他人在外面和里面的意识体或许是对应的，是同一个灵魂。

但他和顾栖这两个外来者可不是。虽然顾栖暂时失忆，变得有点像顾校长，但毕竟终究不是。

他们在里世界对应的意识体，应该就是原本这个世界的“顾栖”与“叶祝”的意识体，而不是他们自己的。

所以，而后他的那句话，既是镇压，也是试探。

如果是“顾栖”，那么就是对他短暂的镇压；如果是那家伙穿过来了，可能会表现出一些不同的反应。

不过，他还考虑到了第三种情况。

顾栖性子的恶劣。

或许在这里看不大出来，但这个顾校长骨子里实际上就是他那个性格古怪的顾大导师。

所以，他穿过来后，第一反应可能不会是不正常的。

而是顺着演下去，以戏弄他为目的，看他会怎么样。

而看到顾栖的反应后，他并不能确定。

可以排除第二种情况了，剩下的两种情况概率五五开。

最后，他本着“试探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不过丢了点面子，最多被‘顾栖’识破正面交锋”的心态，又将赌徒心态发挥到极致。

一半的概率，他敢赌。

上个副本他也赌过50％的活命概率，现在他也就习惯了。

于是他就问了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幸好，顾栖没那么不做人，没有再继续装下去。

他赌对了。

但他还是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又被顾栖恶劣的性格勾起了点类似恼火的情绪。

从语气便能听出来。

顾栖没察觉一样，眨了下眼，随性道：“不重要。”

“……”

行吧。

但这个答案，叶祝大概也能猜到了。

这人估计只是有了大概对自己的认知，但没有完整记忆，才会这么敷衍过去。

要不然可能还会反过来挑衅他几句。

“那两位呢？”

他还是想起了正事，暂时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导师“顶嘴”。

顾栖表情稍淡了些，好像想到了什么。

“还在这里。”

“估计还有时间能和他们二位道个别。”

叶祝默了一下。他这才发现体内那缕神魂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淡了，几乎已经消弭。

但似乎隐隐透露出一种不想出来的感觉。

叶祝挑了下眉，问：“你们不想出来最后再见一面？”

这个“你们”指的是谁，他们都很清楚。

没过多久，却像很漫长的时间。

叶祝和顾栖同时感觉一缕灵魂抽离开来，轻飘飘的，在他们眼前凝成两个虚影。

“叶祝”垂着眼，“顾栖”直勾勾盯着他，似乎想将他的脑子拆开来看看，那里究竟总是在盘算着什么。

看“顾栖”的反应，大概是不知情的了。

以为他一直是个冷情冷性的“正人君子”，结果，到头来却突然成了自己的“共犯”。

但“叶祝”只是淡淡扫过他一眼，看向叶祝。

“是我赌输了。”

叶祝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以对。

他不知该用何种立场来看他们的这段故事。

他也无权品头论足。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老师？”

这时，“顾栖”出了声，眼睛里情绪复杂变化，最后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如一潭静水的平静。

事已至此，他们输了，也不可能再改变结局。

但是，或许他只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够了。

“叶祝”表情未变，仍然是一副看上去十分漠然的样子：“你想听我解释什么？”

这句话落下，空气沉寂了一会儿。就像一场肃穆的审判，结果是全然未知又令人畏惧的。

“顾栖”的心正一点点沉下去……这时，“叶祝”最后又出了声。

“听我重复那段日子，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还是要我亲口说……”

“我也疯了。”他用最冷静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只有“顾栖”倏然凝缩了瞳孔。

“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不管是日久生情，还是命中注定。”

“叶祝”好像终于逐渐失了控，总是绷紧的整个人渐渐松懈下来。像是失了所有气力，却又像是一种解脱。

坚硬的瓦片被风沙一点点侵蚀，被轻轻剥了下来，落地化了尘埃。

“这个解释，你满意吗？”“叶祝”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正如那记忆里的每一天，总有一刻温存，一刹柔情。

他的防线就是这样一点点被瓦解，抛去一切原则、一切使命。

为自己这个个体疯一回。

尘埃里开出一朵花。

不一定纯白无暇，但一定是至绚烂夺目的。

不知不觉，周围环境的光线渐渐变亮。

却没有停在亮如白昼的日光，而是停在了夕阳渐斜这一个熟悉的时刻。

时间差不多了。叶祝感知到了两人消逝的速度。

好像有一种错觉——这缕夕阳，似乎在为他们送行。

这束夕阳恰好照在了两抹虚影上，近乎将他们映得透明。而叶祝与顾栖站在暗处，像两个看客。

忽然，“顾栖”闷闷地笑了起来，笑声压在了喉咙里。

他的声音带了一点嘶哑，但咬字清楚，一字一顿。

“满意……”他就这样笑着，傻子一样，“……我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