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祝只感觉心中堵塞着,近乎有些喘不上气,他眼尾发红地死死盯着“顾栖”。
“看来,没时间再说遗言了。”
“那就……后会有期?大魔术师。”
“还有,以前从没拉下面子说出来的一句……我爱你。”
叶祝瞳孔忽然放大涣散,脱力又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却只穿过了消散的星星点点。
一团小小的微光拖着被水泡得沉重的躯体,摇摇晃晃飘向叶祝,倏地撞入了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水中发光的黑金耳钉渐渐黯淡下去,同不远处沉默观望的那人颈上串成项链的那只一起。
又一段尘封的过往,潮水般争先恐后涌入尚未反应过来的脑中。
……
“没什么为什么,这本就是我的使命。”
“叶祝”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平静,带着一种来自世外的悲悯气质,好像接下来献祭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看着面前表情复杂的“顾栖”,微微歪了歪头。
“你……”
他好像想搞清楚什么他难以理解的东西,但犹疑了一下还是作罢。
最后,他只是又用他那冷清的声音陈述一般说:“我的力量会自发对抗超过阈值的熵,创造出两面镜子,‘本我’与‘逆转’。”
“维尔赛思……他是个复杂矛盾的人,但没有一个人生性便是恶的,肯定是受了谁的教唆才埋下了崩坏的种子。”
“‘逆转之镜’我会给莱恩,给‘他们’创造机会,至于‘本我’……我会留在自己身上。”
“我会留给‘他’一双能分辨黑白的眼睛。”
在“叶祝”周密的计划下,“顾栖”的脸渐渐沉了下去,但“叶祝”没有注意到,只是继续说。
“你即将加冕成为新的统治者,”“叶祝”顿了一下,与他对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相信,你不会被崩坏影响,不管是从理性的角度,还是我个人的判断……”
“虽然没想到我一个臭名昭著的人还能得到大魔术师这样的评价,有点受宠若惊。”
“顾栖”却突然打断了“叶祝”,终于无法维持镇静的面具,自嘲地笑了一下,轻佻地伸出手,将叶祝脸旁垂下的一缕长发别在耳后,手却没有收回。
“叶祝”早已习惯“顾栖”一些时不时的“动手动脚”,也将其认为是一种拉近人际关系的正常的亲昵举措,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一如既往,安静地听他说话。
“但是,我不同意。”
“叶祝”一怔,略带疑惑地蹙了蹙眉。
“从来没有任何人天生就是牺牲品,没有任何人是背负着使命来到这世间的。”
“顾栖”冷下面色,突然难得认真地盯着他。
“就算是神,也应该拥有自己可以支配的自由。”
“是你让我意识到了人并不是天生注定的产物,你自己反倒忘记了这道理。”
“叶祝”张了张口,垂下眼,好像在思忖,但很快抬起眼,眼中还是一片纯净却空白的颜色。
“……我不一样。”
“人都有欲求,都想要活下去,我没有,”“叶祝”用平静无波的蓝色眼睛静静望着“顾栖”,好像只是陈述一件事实,“既然能靠我的力量让这世界重归正轨,为什么不呢?”
“而且,我于这个世界,其实也不过一个不和谐的来客,终归是有离去之时……”“叶祝”轻声道,眼神放空,不知在想象什么,“这样,或许也算是留下点痕迹。”
“顾栖”却听不进去一个字,这样纯粹的人格时隔许久,再一次让他感到反感,甚至有些讨厌。
但这时的反感,却不同以前那样带着恶意。
他沉默不语,“叶祝”原本以为说开了,抿了下唇,摊开掌心,上面正是两团微光,是用于化作镜子的力量。
化出这两簇东西,他脸色明显白了下去,表情却分毫不变。
下一刻,放松之下,却突然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偷袭。
“叶祝”反应不及,虽然迅速收了手,手里的东西还是被攫去了一小部分。
“……你干什么?”
……
破碎的灵魂渐渐被吸纳,几十年间使它支离破碎的磨损也尽数传达到了顾栖的神经。
冷,太冷了。
这是顾栖此刻脑中反馈出的唯一的感受。
“做了这件无论怎么说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我不后悔。”
飘渺的呢喃轻轻地散开在空旷的脑海。
与此同时,是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掇取全部呼吸的窒息感。
顾栖睁开眼,发现面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四肢被长钉牢牢钉住,空间狭窄阴冷又潮湿,他已不知在这里泡了多久,好像骨骼间都浸满了冰水。
在这黑暗中,顾栖却感觉唯有胸膛左边的那块部分,被什么充盈着,在稳稳地跳动。
他其实本来不必参与这个周全的计划,那个人早自作主张为他考虑好了平淡而没有痛苦的未来。
但他偏要横插一脚,又为整个计划加上了一份可有可无的保险栓。
……他凭什么自说自话把他撇开?
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给他以世界上唯一的希望,又拍拍身上染的红尘,打算孤身赴往一场结果未知的“革命”。
太不公平了。
毕竟,“顾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他走了,在这浊世上,“顾栖”又会变成从前那个古怪残暴的野心家。
毕竟,他从来觉得这世界太过无趣,无趣到……他的一生中没有“叶祝”的部分,只剩下了无尽的算计与心机。
……
“陛下赐你与如此殊荣,是一般人三世都求不来的福分。”
“你应该感恩戴德,这么好命!”
“但是,可别忘了……”
“你骨子里永远带着那个人的血,卑劣无比的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