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灰色的眼睛淡淡看着他，但并不冷漠，只是一种十分纯粹的感觉。

而后，她开口了。

“别怕。”声音温柔轻缓，神奇地抚平了离晓心中的烦躁紧绷。

她朝离晓微微笑了一下，那双纯净的眼瞳中顿时生动起来，像水面闪烁的碎金。

只是，她的笑意中好像带了些许歉意，语气平淡稀松内容却恐慑惊人：“不好意思，小帅哥，借用一下身体。”

离晓还没反应过来，他刚要下意识抽出匕首自卫，就感觉一团东西闯入了他的身体，自然又轻松地顶替了他精神的控制权。

与此同时，维尔赛思艰难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好像如梦初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感觉到自己半蹲下身，自然地摸了摸小木偶的头，好像真的像在对一个小女孩一样。

出口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夏花，别怕，妈妈在呢。”

木偶顿了一下，头慢慢恢复了正常，声音卡顿：“妈……妈……”

“生如夏花般灿烂，夏花这是怎么了？我们骄傲的小太阳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木偶突然沉默了下去，用画笔涂的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佩丝。

佩丝笑了笑，自顾自又说：“不要让恶之花开遍你的心扉，夏花。”

“你应生在阳光下。”

在女人娓娓道来的话音里，离晓突然安静下来。

她应该不只是讲给这里的这只名叫“夏花”的木偶听。

“一星陨落，黯淡不了星空灿烂；一花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

“我们是你的‘家人’，却不是你的全部。”

与此同时，不知几个维度的空间外，少女面前的全息屏里，传出了女人这句温柔得近乎残忍的话语。

真正的夏花脸上再没了那副戏谑不经的表情，只无声淌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她都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流了泪，只是在空白一瞬后，扯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是啊，她已经把她的“家人”当作了全部。回想那短暂的人生，无非是在魔术团成长，调查魔术团的事故，再之后，为魔术团报仇。

就连这次进入副本后产生的强烈意愿，也是查明当年的真相，报仇。

她的大半生活在恨意中。

如今被自己一生最重要的自个人——她的“母亲”骤然点破，她只觉得自己亲手筑起的牢笼竟只因一句话而轰然崩解。

木偶没了反应，佩丝也没再多话，只是又缓慢抬眸，望向面前那个愣在原地的青年。

视线交错，维尔赛思如触电了一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最终只剩下一阵沉默。

红光于此刻静止，柔和的白光亮起，像从天上坠下的一束圣洁的神光，照在舞台中央对峙的两人身上。

佩丝也不催他，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平静地等着他。

最终，一片寂静中，维尔赛思的声音干涩：“你……恨我吗？”

没等佩丝开口，他又兀自接下了自己的话：“我知道，佩丝，你肯定会说不恨。”

“你是那么天真温柔的一个人……”

佩丝轻轻摇了摇头，直直看着维尔赛思——现在的维尔赛思。

她平静地开了口：“不，我恨你，维尔赛思。”

维尔赛思一怔，面色惊愕。

他在佩丝眼中看到了一种淡淡的哀伤的眼神——与他与她最后一面见到的那种眼神如出一辙。

“我恨你的懦弱敏感，恨你的故作坚强。”

维尔赛思茫然地望着佩丝，好像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扣下扳机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维尔赛思。”

“你不过是遭人利用，魔术团的覆灭本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极度的悲伤下扭曲了一切，是吗？”

维尔赛思睁大了眼睛，一瞬间仿佛五感尽失，脑中嗡的一下。

闻言，台下的叶祝和顾栖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像默契地确认了什么。

佩丝看见他的样子，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了解你，维尔赛思，我们每出了什么错，你都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你太自卑了。”

“我可以理解，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恨你，维尔赛思。”佩丝轻声说，语气渐渐有些急，有些颤抖。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的告白。”

她在等维尔赛思自己走出阴霾，牵住她的手。

却没想到，最后等到的……竟是那被迫射出的一枪。

无声无息，维尔赛思已泪流满面，却好像浑然不觉，仍然像个傻子一样愣愣地看着她。

“好了，现在……为了不让我在九泉之下还恨着你，答应我，维尔赛思，打破困住自己的梦，正视它……好吗？”佩丝的声音渐渐有些模糊，灯光倏地灭了下去，淹没了她最后一个音节。

片刻，叶祝感受到一个人靠近了自己。

女人的声音轻如耳语：“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夏花的朋友们。”

“不占着这位朋友的身体了，免得讨人嫌，我……得走了。”

“如果可以的话，虽然我没有这个资格，但是我想请求你们，可以放过维尔赛思吗？”

叶祝沉默了片刻，见顾栖没有说话的意思，开口道：“……我们不确定能不能完成，不过，会尽量。”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别担心，佩丝，你这样行过诸多善事又纯洁的灵魂，应该会被带去天庭公司的签约空间，这样……或许你还能见到夏花。”

佩丝却沉默了一下，声音飘渺：“不，我去不了了。”

叶祝蹙眉：“为什么？她应该已经符合条件了吧？”他这句是在问顾栖。

不等顾栖开口，佩丝就解释道：“留住我灵魂的那个人说了，让我的灵魂重现于世这一瞬的代价，便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虽说其实还是被迫留下的，但这条件我是同意了的，这个人虽说神秘莫测，连姓名都没告诉过我，但让我来做这些，看起来本质其实是个好人。”

“果然人活一生，总还是会贪心不足呀……”佩丝声音中带着叹息，“还想再见一见夏花，和她说两句话；再等到帮维尔赛思走出来后，亲口和他告白——他不主动，就我主动吧。”

叶祝沉默了，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照顾她的心情，或许，这个乐观善良的姑娘从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她其实自己也应了那句——“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走啦走啦，我的时间也差不多就到这里了……最后，请你们看个魔术吧——”佩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在一片黑暗中，叶祝看到一缕洁白的光芒缓缓升起。

突然，它在空中绽开，顿时成了无数星星点点的苍白火星，如一朵烟花般燃烧殆尽、坠落、消失。

这是场渺小又盛大的陨落，如同神无意坠下的一滴泪在虚空中溅开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