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我身边,至少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来日我能在史书上遗臭万年,她不能。”裴不澈垂眸道:“她是皎皎天上月,而我早烂在泥里了。裴不澈为蚍蜉身,生死同罪,只愿她往后如杳霭流玉,一生无牵挂。”
檐角垂珠,滴滴答答了一夜,到五更时分才渐渐歇了。青石板上汪着水,映出灰白天光。积水洼里飘着几片泡涨的梧桐叶,随着晨风打转。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混合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甜点味儿,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被这气息洗涤得通透。
孟红檐站在屋子门口,长呼口气。瓦当还在滴水,一声长一声短,敲着昨夜被风雨扑灭的灯笼。
“诶哟。”水滴打在她额前,激得孟红檐叫了声。
“我的娘子诶,您小心点吧。”银儿忙抽出手帕擦干净额头上的水滴,忍不住抱怨道:“您这脆生生的,要是又出了问题,殿下……”
银儿说顺嘴了,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失言,急忙噤声,小心翼翼地瞥了孟红檐一眼。
孟红檐神色未变,只是抬手拂开银儿的手帕,微笑道:“没事的。银儿,去取我的药箱来。”
“娘子要出诊?”银儿惊讶地问:“您身子才刚好些......”
“平康坊的刘婆婆腿疾该复诊了。”孟红檐转身进屋,声音平静:“我既已无碍,总该做些正事。”
银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快步去取药箱。她知道自家娘子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多时,孟红檐提着药箱走出院门。刚转过回廊,就看见花闻瑛带着婢女过来。
“阿檐这么早出门?”
孟红檐驻足,道:“我想去一趟医馆。”
花闻瑛拉着她的手往回走:“我早起做了定胜糕,这会儿还早,你吃过再走也不迟。”
无法,银儿接过孟红檐手里的药箱,跟着往回走。
婢女把食盒放在院子的石桌上,端出里面碟子盛的糕点,摆放在桌上。
“我昨夜听阿真说你大病初愈,什么也吃不下,便想着给你做了糕点,你快尝尝。”
孟红檐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糕点甜而不腻,味道确实好极了。
殷寄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身劲装还未换下,显然是从军营直接过来的。
“小阿檐!阿瑛!”她大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孟红檐:“气色比昨日好多了,想我了吗?”
孟红檐勾唇一笑,道:“将军,坐。”
殷寄真大喇喇地坐下,见碟子里还有几块糕点,拿起就往嘴里塞:“饿死我了。昨夜刚躺下准备睡觉就被叫去了军营,还没吃一口东西。”
花闻瑛倒完茶放到她手边,又捏着手帕给她擦汗:“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待殷寄真吃完,孟红檐问道:“将军,昨日兄长来跟殿下说了什么?”
殷寄真笑容一滞,旋即夸张地摆摆手:“能说什么,无非是些朝堂上的琐事。”
“将军!”孟红檐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殷寄真叹口气,肩膀垮下来:“就知道瞒不过你。孟寒云觉得你在裴不澈身边不安全,想让你们和离。”
“我就知道……”尽管已有猜测,心口还是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他当然不同意!”看她脸色不好,殷寄真激动道:“你是没看见他那样子,眼睛红得跟什么似的,就差没跟孟寒云打起来了。最后是我提议,让你先到我府上养伤,等风波过去再说。”
殷寄真皱眉:“小阿檐,你别这么想。裴不澈那小子虽然混账,但对你是真心的。这次你中毒,他两天两夜没合眼,差点把太医院掀了。”
“我知道。”孟红檐撑着脸,道:“所以我更应该离开,不能给他添麻烦。正因相爱,才不能相互拖累。”
殷寄真暗自松了口气:“你能想通便好,我还怕你跟裴不澈一样钻了牛角尖。”
孟红檐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的。”
殷寄真摸了摸孟红檐的头道:“这些事情都会过去的,你就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嗯?”
孟红檐的眼眶一红,顿时闪起了泪光。
殷寄真慌了神:“怎……怎么了?哭什么?”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随着殷寄真的声音,泪水越涌越多,成串的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
“没事的,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那我去让孟寒云来接你好不好?”殷寄真捏着衣服给她擦眼泪。
孟红檐摇摇头,泪水却落得更凶了。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不用,不是那个家,是想……”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该怎么解释是想回现代那个家。
孟红檐穿越过来的时候,这副身体也才五岁,在这个朝代生活了十几年,孟红檐都快忘记了现代的生活,行为举止愈发像封建社会的女子,好在她比较固执,总觉得自己一定能对抗这样的思想。
殷寄真与花闻瑛对视一眼,只道是想裴不澈,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了然。花闻瑛轻轻握住孟红檐的手,柔声道:“阿檐,想哭就哭出来吧。”
孟红檐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我没事,真的。我该去给刘婆婆看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