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生同样着急,他想站起身,便猛地往两旁挣扎,可早在先前,另一半的灯油就将此处的地面淌了个遍,更是将两人的鞋底沾得滑滑腻腻。
故而他们之中,无论是谁,无论手或脚,越使力就越发打滑。
百晓生脑门吃痛,心下更是后悔不已,他不该高兴过头,将灯油装得那么满。
孟生到底不蠢,或许更是怕容府被百晓生记恨,他很快便得了技巧,用手臂处的衣物吸干近处的灯油,待稍稍能动了,一个翻身,就越过底下正挣扎的那人。
百晓生终于得了顺畅,他面红耳赤,鼻头发酸,不管不顾,连鞋靴也扔掉了,只想着快快钻出来“灭火”。
可惜天干物燥,一幅画像用不了多久就能烧个干净,因而哪怕百晓生不怕死地扑了上去,也只区区保住一半画纸。
画轴下端烧得仅剩下残边,檀香轴身被这么一撞一扯,已向另旁滚落。
孟生捡起停在脚边的那根圆木杆,缓缓行至百晓生侧方位置,将地杆递给白头翁,出声道:“尊者。”
百晓生抬起头,孟生微一打量,只觉眼前之人恍若老了十岁不止。
不仅没有精气神,双目亦难掩失望。
百晓生无声接过,默默将这半幅画卷好揣在怀里,只小声道了句:“今日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他原本以为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可如何又能料到,一来二去之下,事情竟成了眼下这般。
上回观摩已是一年前了,方才也只顾着瞧旁人的反应,他哪儿还记得画上人长甚么模样?
何论幅画像已被烧成了两个颜色,人像皱皱巴巴、深浅不一,更是难以辨认得出。
孟生点头,脸上尽是歉意:“或许尊者说得对,我真是没歇息好,竟连脚都站不稳。”
百晓生摇摇头,“这不怪你,我没那个福分罢了。”他这一句说得不明不白,孟生知道这话大抵不是说给他听的。
又道:“至于你要查的那位状师,我近几日大约没空了,到时派个得力干将祝你一臂之力。”
孟生抱拳,道:“多谢尊者。”
然而他刚一转身,却是脸色大变。
发黄老旧的画像上,画的是一个十几岁的人,笔墨年头和画纸,偏偏一般无二。
那这还能是什么。
除了仇人,孟生再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他没有忘记,方才油灯灯火之下,心头突生的那种莫名的诡异。
不管是哪个主顾,亦或百晓生本尊与画上之人有纠葛,哪怕其中的恩怨是非,关系到上上下下几代人。
可是他不能让容府牵扯进来。
能打动百晓生的利益无疑是巨大的,唯一的办法,只有立刻毁掉这幅画。
哪怕到最后,画上“仇人”真的死了,也不能是因为他、因为容府。
孟生心想,幸好他做到了。
多亏了百晓生手里,那盏护得仔仔细细的油灯。
其实他原本想了好几个由头,譬如“以为被贼人袭击,怕对方自杀,故而以手肘抵住贼人唇齿。”
可又想起,近旁早已无人,也有百晓生问他的那句——昨夜没歇息好?
更有取画伙计跌倒摔画在前。
至于为何能算无遗漏。
还得多亏从前他做和事佬时,将许多本事练了个十成十。
两方斗嘴,便会在旁处落了心思。
而方才百晓生握着的油灯在什么方位,桌上的画像又在哪儿,他看得清楚,自然就能够万无一失。
赵乾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至日上三竿,方听见喊他用饭的声音。
他在容府住了多年,是有独院的,且离表姐所居的梧桐院不过百步。
见房门半晌没动静,来喊人的贺嬷嬷忙凑到隔扇前,道:“表少爷,大小姐她们都收拾齐整了,吃过饭食便打算上山。”
上山,是为查个究竟。
赵乾斜躺榻上,闻言看了眼窗外天色,愣道:“这才辰时过半,表姐和惜霜可受得住?”
贺嬷嬷面带笑容,显然开怀极了:“大小姐好得很,正和程姑娘说话呢!”
“惜霜你知道,这会子怕是在一同找证据。”
赵乾再不碎话,忙起身穿衣。
到了梧桐院,赵乾适才明白,昨日程姑娘所言“一时神伤”是何意。
屋内光影交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餐食,桌前围坐几人慢声交谈,朦胧又惬意。
好像近日所见,不过一噩梦而已。
听到脚步声,容长秋抬头一看,面上虽无笑容,却自有气度,道:“快坐。”
她的面庞仿若雪山,嗓音干净透亮,每每开口都好似有一阵风从山涧吹过。
赵乾点头,微笑道:“来了,表姐。”
一时神伤,意示——神伤只是一时。
这样,很好。
赵乾希望,日子可以继续这么和和美美下去。
然而,上天总是不让人如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