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
斯黛拉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茶,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喝到如此香醇的茶水了。
她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对面的老人却突然开始了剧烈的咳嗽,他颤抖着手把杯子小心放在桌子上,尽管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破损后又修复的模样,但是没有谁喜欢物品坏掉,或者他只是珍惜这昂贵的红茶。
“为什么不离开呢,既然你不是流星街人,也有钱,”斯黛拉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陈列柜上的书籍和摆件:“流星街有太多的污染源和腐烂气体,老年人受不了这些。只要离开,有个医生,肺病不是绝症。”
“老年人……”老神父重复着斯黛拉的话,摇了摇头:“我已经活得比大部分流星街人都久了。”
他饮下最后一点茶水,起身推开了通往后院的门,斯黛拉跟随着他穿过幽暗的走廊,尽头的阳光和流星街之外一样璀璨,照在小小的花坛上。
“六十年前的时候,我在师父的门下修行武术。”
他似乎也很久没有回忆这样久远的事情了,因此说的格外缓慢:“直到那一天,有个中年男人找来踢馆。他浑身破烂,衣服快碎成了布条子,肌肉近乎完美,不,那就是一具完美的身躯……于是,我带着他到了师父面前。”
“他只出了一拳——我看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确定自己没有眨眼。他应该在我的面前站着的,却在那一瞬间完成了出拳,那样的简洁、强大……完美的一拳!”神父从短暂的狂热中很快脱离出来,恢复到了那种平静的决绝,就是一种决绝,斯黛拉确信神父是为了做到什么,至少是抱着一定要做到些什么的心思,才一直不肯离开流星街。
“师父跪在地上,乞求他接受自己做弟子。我的内心被庞大的迷茫占据了……这样的武道,人应该如何才能达到呢?如果用尽我的一生都不能触及武道的极致,那么我不是徒劳地在这里受苦,荒废自己的人生了吗?”
老人小心地将净水倒进水壶,珍贵的水倾洒在花坛,润进土里,生命力顽强著称的藤曼已经长出了紧实的花苞,似乎在等待某个美好的日子尽情开放。
“晚上,我就离开了武馆。也是从那天起,我不再练武,我开始想,我应该用自己的一生去完成什么样的事情呢?最终我来到了这里,流星街……这里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地方——糟糕到哪怕有任何一点改变都是在变得更好,且生活在这里的人看起来相当的可怜,如果能够拯救这里,是不是证明我做了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呢?”
老神父带着斯黛拉穿过庭院,走到钟塔,午后的阳光照不进这里,只勉强把又陡又窄的石阶看清,斯黛拉跟在老人的身后,一步一步缓慢地爬上塔楼的顶端,却不能眺望,因为近处堆积的垃圾已经高过了这座小小的塔。
他老了,气喘吁吁,最终老实坐在椅子上:“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斯黛拉从神父的话语中感到了强烈的痛苦,一种她难以理解的痛苦,仿佛将胸膛撕碎后刨出了心,献给了一个对此无动于衷的世界。
“你恨他吗?尼特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斯黛拉说,“如果不是他,或许你不会花去一生追求无法实现的誓约。”
六十年前,艾萨克·尼特罗结束了隐居修行,踢遍了全世界的武馆,最后成为第十二届猎人协会会长的故事称得上人尽皆知,而且尼特罗会长就是最有名的强化系念能力者,斯黛拉自然从敏感的时间点中,做出了这样的猜测。而且能够被这样形容的武道家,除了艾萨克·尼特罗,她也想不到另一个人。
“不,我感谢他。”
“他让我看到了可能,人类能达到极致的可能。流星街有6000平方公里,居住了八百万人,这是我统计出来的数字,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这片地区究竟有多大,生活了多少人。既然可以数完,那么这就是一件可以做到的事情,”神父用了很长时间呼出了这一口气,他的肺部已经不能支撑他机型如此激烈的情绪活动,脸上有发烧一样的潮红,他用皮肉松弛的手紧紧把住窗沿,固执地站了起来:
“我是做不到了,但这是一件可以做到的事情,你不能否认。”
斯黛拉看着这个倔老头,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