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孩将脸埋进夫人的肩膀,低声呢喃道:“夫人,离开之后,你晚一点附身好不好?”
夫人温柔道:“为什么?”
“我想做你的家人。”雪孩悄悄红了眼睛:“我变成人类之后会快一点生孩子,你附身我的女儿吧?”
雪孩很久没有用这样天真的语气和她说话了,夫人不禁想起了初见时那个冰雪可爱的孩子,即使知道大概率无法实现,依旧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啊。”
得到回应的雪孩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终于舍得放开紧紧抱着的手,离开了柏婪的身体。夫人冲拿回自己身体的柏婪感激一笑,很快也随之离开。
无野拿回身体后,看见了柏婪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泪珠。
无野轻轻按了下柏婪眼角,刚想开口,几个军官走了进来,训练有素地忽略了二人亲密的动作,领头的一人冷冷道:“带走。”
二人被不由分说蒙上眼睛,再睁眼时,被带到了一间装饰古朴的茶室。
有闲心在这种时候品茶的也就只有一人了——只见金止戈坐在镶着金边的暖□□上,滚烫的茶水随着动作倾落到沉香木盘上,激出清凉的甜香,本该是安逸宁静的氛围,可坐在对面的二人却丝毫不觉放松。
金止戈认识鹤厉,却并不认识无野,柏婪知道,他要审的人是自己。
金止戈斟了茶,倒了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随手放在旁边,没有丝毫分给两人的意思,甚至从两人进来开始,就没将目光放在两人身上过。
无野毕竟在金止戈手下待过一段时间,知道他此刻的表现并非是真的不在意两人,反倒是想从他们身上获得某些东西,才会费心思营造这种无声的压迫感。
半晌,金止戈像是终于意识到二人的存在,悠悠道:“好久不见啊,柏廉。”
柏婪不动声色地回答:“好久不见,金先生看起来气色不错。”
“哈哈哈哈。”金止戈笑得爽朗,红光满面的模样倒真如柏婪所说。“你也还是一样闲不住啊。”
他语气闲适,仿佛只是长辈普通的调侃,柏婪却意识到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他对金止戈回以微笑,沉稳道:“您说笑了,不知道您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们。”金止戈闻言似笑非笑道:“我能有什么需要你们做的?”
那轻慢的语气令柏婪心中一紧。
柏婪知道,仅凭他和无野无法将黄昏国的鬼怪都带回来,他需要说服更多的人类进入黄昏国,可是月光桥被重兵把守,即便他们能说动其他人,那些人也无法通过月光桥。
唯一的办法,是请已然被当作人类领袖之一的金止戈帮忙,命令军队撤退,所以被军队逮捕时,二人才并未反抗,就是为了见到金止戈。
可这个计划他们从未跟任何人提起,除了习礼,金止戈是怎么知道他们有求于他的?
难道说……
习礼可能背叛了他们,一想到这里,让柏婪心中某处不由轻轻缩了下——那是曾被背叛后未愈的沉疴,至今仍不时隐隐作痛,影响着他的判断。
他有些沉不住气了:“既然您都知道了,不知道是否愿意帮这个忙呢?”
金止戈不慌不忙敲了敲桌面:“帮什么忙,你要说明白呀。”
柏婪眉头猛地收紧,他知道谈判时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和底牌是大忌,但末日就在眼前,他已经没有时间用来浪费了。
即便此时对面坐着的,是曾经唆使无野背叛他,杀死他的主谋,柏婪也只能放低姿态道:“我们想要让人类去往黄昏国,将鬼怪的灵魂带回来,不知道能否请军队暂时开放通过月光桥的权限?”
奇怪的是,一直胸有成竹的金止戈听见柏婪的话,居然愣了一秒。
这一刻,柏婪才意识到他或许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金止戈却毫不慌张,瞬间理解了柏婪意图的他甚至大笑起来:“柏廉啊柏廉,你真是从不让我失望。”
他望着柏婪的目光甚至有些怜爱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
柏婪沉着地与他对视:“我知道军队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有战争就一定会有牺牲,根据预测,会有百分之二十三的人类在末日中死去——即使这是一场对人类来说必胜的战争。如果能将大多数的鬼怪带过来变成人类,减少敌人的数量,那么在战争中死去的人类也会少一些,不是吗?”
柏婪讲得情真意切,金止戈却不为所动,他手中把玩着一串略微泛黄嘎巴拉,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可是柏廉啊,问题在于,不管是百分之二十三还是百分之十三,我都不会是其中一员,你明白吗?”
柏婪被金止戈这事不关己的态度激怒了,难以置信道:“金先生,我以为我现在是在和一名肩负人类未来的领袖对话。”
金止戈不慌不忙回道:“我只是个商人,柏先生抬举了。”
“可是三天后的末日……”柏婪还要说什么,被金止戈一抬手打断了,面对柏婪的纠缠,他终于展露出了一丝不耐烦来:“柏廉,你还没明白吗,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场必胜的战争怎样都无所谓,我们真正在乎的,是末日之后啊。”
就像是个目光长远的长辈教导孩子那样,金止戈的语气几乎称得上循循善诱了:“停摆百年的工业如何重回正轨,混乱失衡的社会如何恢复秩序,新世界的规则由谁来制定——这才是我关心的,其他的,就不要再谈了,好吗?”
柏婪沉默了。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当一个人站得太高,高到足以跳出、甚至掌控整个社会的时候,便无法再用社会学中人类的范畴来衡量了。
普通人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末日忧虑时,金止戈却早已经开始布局末日结束后的世界了。
而他也明白了金止戈的意思,毕竟他已经展露得很明白了——我见你,是以为你能对我巩固末日后的地位有所帮助,如果你不能,那么就不要试图从我这里获得免费的帮助。
即便知道不该感情用事,柏婪还是没忍住道:“您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贪婪了。”
“我贪婪?”金止戈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我除了钱权什么都不要,我贪婪什么?”
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几乎有些委屈了,推了推金丝边的老花镜,食指忿忿地点了点桌面:“战时准备期间我平均一天工作二十个小时,我连健康和欢愉都抛弃了,你告诉我,我贪婪什么?”
柏婪被金止戈的诡辩堵得说不出话,这时,一个助理敲响了茶室的门,得到允许后进入,俯身在金止戈耳边汇报了什么。
金止戈一边听,目光忽然转向一直没出声的无野,眼中精光一闪,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他轻声吩咐了助理什么,接着毫不掩饰地打量了无野一番后道:“我新任命的傀儡军团团长好像有些想法,不如也听听她的建议?”
门适时被二度敲响,下一秒,一个二人绝对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她身着盔甲,先是对金止戈微微俯身,随后望向睁大了眼睛的两人。
记忆中及腰的波浪长发被高高盘起,脸上经年微醺的红晕也已不见踪迹,女人的目光冷硬,在看见无野的脸时,微微一颤,很快恢复了平静。
与此同时,金止戈玩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介绍一下,我的傀儡军团团长,夏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