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万籁俱静。
郁清一身单薄中衣,斜斜依靠床头,漆黑墨发随意披散着,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瘦。
他住的这个屋子是弟子舍里最破最偏的那个,唯一的一扇窄窗平日里只能半开,所以大部分夜晚,他是照不到月光的。
但今天是个例外。
今夜的月亮,格外偏爱他。
大片大片的银白穿过小窗,毫不犹豫奔向床上的少年。
郁清有些恍惚,试探性地伸出了左手,五指分开,小心翼翼握住了那一抹独属于他的皎洁月光。
郁清说不出来此刻是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像是儿时第一次尝到糖时,从心底里涌出的愉悦欢欣。
那时候的娘亲还没疯,不会歇斯底里地打他骂他,眼眶通红着让他去死。
更多时候,她会很温柔地抱着他轻声哼曲儿,心情好了,还会给他塞糖。
那些糖他只尝过一颗,剩下的都被他好好珍藏起来了。
想着下次娘亲再偷偷哭的时候分享给她。
但他们没有下次了。
攒了很久的糖连带着娘亲一起,都被一场大火给烧没了。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他这样的人,其实什么都留不住的。
冲天的火光混着凄厉的哭喊让郁清又开始头疼,伸出的手一点点收紧,直到最后指节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还是松了手,任由月色从指缝间流淌出去。
“想明白了?”
一道慵懒的,带着明显嘲意的男声在郁清识海里悠悠响起。
“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你这一生注定人人喊打,众叛亲离。”
感受到那人毫不掩饰的讽刺,少年薄唇紧抿,平直长睫微敛,盖住了眼中名为不甘的情绪,语调沉沉:
“我知道。”
“用不着你一遍遍提醒。”
他说完,赤脚下了床,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半开着的,透出月光的小窗。
郁清只凝眸看了几眼,在那人说出更刺耳的话之前,动作利落地关了窗。
没了月光,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暗沉的黑。
少年用力闭了闭眼,转身回到了床榻之上。
毫不在意身下被褥的濡湿,郁清翻了个身,有些神思不属。
他像是中了什么邪术一样,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人说过的话。
人人喊打,众叛亲离。
他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些,毕竟自从记事起,他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早就习惯了。
但就是因为习惯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恶意,突如其来的善意才最让人不知所措。
下午在河边的时候,他其实并未完全昏迷,还保留了一点意识。
但真的只有一点而已。
听着那些人渣的污言秽语,虽然知道是自己逃不过的命运,但他是真的恨。
恨不得从地上爬起来,扒了他们的皮,拆了他们的骨,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识海里的那人在冷眼旁观。
他说,这都是天定的命数,逃不脱的。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少年眼尾发红,就因为是命数,所以他活该被欺负吗?!
郁清撑着一口气,一次次爬起反抗,又一次次被打趴在地。
直到意识模糊,他被逼的不得不认命的时候——
毛绒团子出现了。
它保护了他两次。
一次在河边,一次在弟子舍。
明明是那样小一只,却每次都义无反顾站在他前面。
仔细想想,那人告诉他的故事里,小白猫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出现,直到最后他也是一个人。
但现实却不同,它救了他。所以,会不会......
郁清眼神闪烁,嘴角不受控地微微翘起。
还没等他问什么,那道懒洋洋的男声又出现了:
“别想了,没可能的。”
“那白猫只是个意外而已。”
“你要是和它接触太频繁,天道说不定会自动修正的。”
“修正?”,少年眉心紧皱,语气带上几分警惕,“什么意思。”
察觉到对方的紧张,男人愈发慢条斯理起来,他故意拖长声音:
“什么意思?”
“就是.....会杀了它的意思啊。”
*
姜姒睡醒已经差不多正午时分了,洞里安静得很。
黎川的气息很淡,估计很早就出门练剑了。
果然天才个个都是卷王。
小姑娘感慨了下,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便出了栖寒洲直奔青云峰而去。
毛绒团子目标明确,一路上意志坚定,拒绝了许多弟子的摸摸和投喂。
只想着快点见到她牵挂了一整晚的攻略对象。
幸好她来得还不算迟,规定的午休时间还没结束。姜姒依着记忆,七弯八拐来到了郁清的房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