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理由。
但他也觉得,可能是他也的确不讨人喜欢的缘故。
毕竟有一次碰到舅舅那边的表哥的时候,明明有看到脸的对视,表哥也是直接走了的,于是还没打招呼的他也不想打招呼了。
就像班上同学们一起去志愿服务的时候,也是别的男生把女生的那些桶铲子拿过来塞给他,然后和那些女生偷偷溜去玩,真是吃定了他任人宰割。
他也向来很傻,总想讨人喜欢、关注,即使他表现得并不明显,甚至有些冷漠,但他的行为就是如此。
他还曾主动借给过别的同学一把伞,因为看他雨淋得可怜,结果那个男生没把伞还回来,害他淋了一个星期的雨,还看着妈妈不得不向别人借钱给他买伞的凄苦。
人生,对于他来说,好像怎么都很难的样子。
于是程千辞觉得,他又很想死了。
高二分文理后,选了文科的程千辞成绩大幅度提升,也拿了许多奖励,尤其是最后几次模拟考的时候,连曾经最厉害的复读生也考不过他。
第一次,程千辞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但俗话说,顺风顺水久了就容易翻车。
他还刚沉浸在爸爸非常主动来开他家长会的余韵,不晓得是紧张,亦或是渴望太过,高考他考得并不怎么好。
可以查成绩的时候他还在干活,暑假家里忙得要死,割稻砍柴的,还是班主任打来问他分数才知道要查。
好容易去邻居家借电脑查了以后,分数出来的那一刻他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不如以往的分数。
那时候的他不懂什么叫切线,什么叫提前批,什么也不懂的他只知道,他不想当他曾经不喜欢的老师,然后复读的表弟和他分数差不多一样。
可表弟家的条件是更好的,也有眼界,于是他就想着蹭表弟的志愿。
“要是我们在同一个学校的话,我就可以经常去找你了”,程千辞是这样说的——但他忘了升上去高中的时候,也是这个表弟说就当不认识的好,所以当表弟支支吾吾,“那也不用去找我……嗯”的时候,程千辞的脸色就变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登了表弟家的电脑,把第一和第二志愿对换了一下,他们这后来的一生,就如他所愿地各奔东西,的确也像不认识的那样了。
那不是他第一次被嫌弃。
刚高考完的毕业之旅时,他原也是要一起去的,其实那一开始就错了。
表弟的家境好,只不过是条件好的长辈怜悯他,所以才建议一起来个毕业之旅的,所以当程千辞从另一个长辈那听到表弟说不想和自己去的时候是生过气的,还拒绝了表弟的再次邀请,没想到他还是学不会教训,又得再被一次次嫌弃才记得住似的--没长心眼。
大学的程千辞会好一点,但也更不好了一点。
好在他会和别人讲话了,虽然也仅限于自己的宿舍,但不好就在他有了手机,又觉得自己考差了人生全毁,拼命地把以前没玩过的手机玩回来。
本来身体也差,这下不仅更差,而且还生了病,牙齿也掉了最重要的几个,进食也十分困难。
差不多挂了三学期的科,他才艰难挣扎慢慢缓了过来,后面正常毕业。
大学毕业后,听从家里的建议,程千辞准备考取老师,便也没去实习。
没有主见的他的人生,似乎也从这一步更加衰败。
其实说是准备,但他一点都不想当老师,只是耐不过家里而已,就算有个资格证也不过是随大流考的,所以这么随随便便应付,他自然没有上岸。
成绩出来后,在同一城市的舅舅为他介绍了一份培训机构的工作。
他去了,作为助手干了将近三个月后,喉咙烂了,脖子边也长了许多小硬珠一样的肉球,发的工资远低于生病的药费,实在干不下去的程千辞后面便找了份代课的工作。
即使那时候的他也很傻,还不晓得什么叫编制,什么叫教绩,更不晓得什么叫人情世故。
一开始就认错校长,后面和同宿舍的体育老师因为作息问题也隐隐起了矛盾——他需要早起,可体育老师常爱打游戏又有声音,穷人的孩子没那么大气又会做人的,他的脸色可能带了些许,同事间的相处自分高下。
那时候只顾着使劲教书的人,也不懂方法,而且代课的也没谁在意,程千辞连课件也没有的就莽了一个学期,最后成绩差得被批评了不说,校长还安排老师天天听他的课。
自然第二年的考试也砸了。
不止工作,他的身体也濒临危机。
因为工资极少,借着之前培训机构的便利,程千辞还得在课下时间兼职补习,毕竟不朝家里要钱的话,光靠那点工资真过不下去。
长期的用嗓、饮食失调,每隔不久,程千辞存的一点点钱都拿去买药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他的肠胃几乎完全崩溃,然后他就开始发现自己更是恐女社恐到了可怕的境界。
快要再次开学的时候,程千辞被辞退了,说法是教育局派新的老师下来了。
隔壁不远的学校急着要老师,程千辞也没面试,进去就教了数学——反正教来教去就是没教他的专业。
刚进第二个学校的第四天,程千辞就非常想辞职走人了,但他没钱,所以只能忍着。
被打听了家境的他,在开学不久后就被是校长亲戚的保安使唤做事,开门、洗碗,就算头尾有课,中间还是被强求去寄了快递,分发没人看的报纸,休息时间也经常被叫住聊天,出入门还经常被卡……真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
本来程千辞住校是想省钱的,一见这情况,立刻就想搬走了。
那时候他还想省钱,打算和另一个同是代课的老师合租,可自从那个老师骗他出去被女生相看,又老是看他读书的进度后,一想起上个合住舍友的情形,程千辞还是多花了钱租了个单间,将近二分之一的工资就献给了出生就在市中心的福气“老爷”,每月按时上供。
好吧,租房子的确是正常的交易没错,只不过因为程千辞很嫉妒所以想法有些阴阳怪气而已。
但那个学校的氛围实在不好,在看到另一个同是代课老师的备受“侮辱”却无能为力的同时,程千辞也觉得惶恐,因为他即将是倒数第二个被折腾鸡蛋。
他怕得同舅舅哭诉了两次,耐不过的舅舅找了些关系打个电话后,他的日子好过了些,但也不过变成忽视而已——当然,这是一种他最喜欢的生活状态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换了新校长后,程千辞的日子又开始不好过了起来。
那时他跨年段、跨学科主科,又生病,也社恐加剧,本来就饱受他人对自己从头到脚的评头论足,还被迫又开一次公开课,简直苦恼。
那是别人推来推去推到他身上的活,结果也是开的很差,评课会上,他只能拼命忍着眼泪不掉。
大概是他的问题,的确是他的问题——那时候的他一直这样想着,总是在深夜里掉了好几公斤眼泪。
令他破防的时刻还有很多,譬如早就说好再带个班就暂时不上公开课的约定作废,去表姐的生日会上敬酒她没喝,约定好了继续签合同的意向又反悔,再找了学校又反复说要或不要的拉扯,原本答应让自己回家备考的妈妈又突然拒绝……一切的一切都令程千辞崩溃。
在他为此苦恼,头皮几要炸裂的时候,表姐家的庆祝会将这一切推向了顶点。
“你表姐有个内推的机会,原本是想给你的,但你姐姐觉得你带不出去,所以让姐夫的表弟去了……”
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
回到住处以后,程千辞就用最后一点钱定了去海边的车票。
他想这一切苦难就到此结束好了,就是不知道他吃不吃得了那种窒息而死的痛苦。
最后的最后,在距离动车发车前的三个小时,程千辞接到了那个拉扯学校的电话,说希望他能过去上课。
于是,一个弱懦又贪生怕死的人活了下来。
此后无论是被明晃晃的敷衍、区别对待,占便宜,抑或是嘲讽,甚至他刚去那个学校还被安排住刚去世老师的房间……他都无所谓了,即使事情发生时他会很生气,但总的来说,他的心死了,并没有希望。
因为每次希望升起的时候,总是生活又泼冷水的时候。
后来教到自己所学专业的时候,他教授的成绩大幅度提升,也为他的疾病做了手术,还做了牙齿,也给家里添置了许多东西和一些费用——虽然拼命兼职的钱所剩无几,但他的人生看起来似乎的确好了一点。
但正如刚才所说的,一旦他的生活变好的时候,不好的事情也会随之而来。
他考试考了多年,最容易上岸的时候不想考,怕面试又拼命兼职,现在想妥协了,但却处处受了限制,也社恐加剧,还敌不过关系。
最主要是现在孩子变少,都是要师范生的天下,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可以上岸热爱生活以后,他的愁苦又来了。
爸爸妈妈也开始催他的婚姻。
但催就催吧,可他们明显更看重弟弟,他们会为弟弟做好一切准备,但他的话,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年岁久了他也就明白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和情绪动物的。
就像他自己也是喜欢明媚甜美的东西那样,即使弟弟不成器,两厢对比之下,连亲生爸妈也不会喜欢像哑巴一样又土气古板的自己,可能这就是命吧!
原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的人,没想到原来是一只人人厌弃的老鼠。
不过程千辞自己没人喜欢,他倒是喜欢过很多异性。
确切地说是暗恋--同性的也有一个,但他却觉得那无关情爱。
他从没有向谁说过那些暗恋,甚至也没有表达出来,只不过会忍不住偷捡那个人掉落的作业纸,或者私下剪了合照里那个人的头像放在钱包。
除此之外,他的情感就是一片苍白到某种匮乏的地步。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那么纯洁的。
他会嫉妒别人,和弟弟争宠,甚至有时也会些阴暗想法,虽然他不会去做什么,愧疚倒是愧疚很久。
但不管他怎么生活,他的人生毫无起色--简直令人绝望的确信。
就好像他生下来是为了受苦受难的那样。
是以,不管钟兰卿是真心想包养也好,还是故意羞辱也罢。
程千辞是不可能去回应的。
他自信自己没那个美貌或气质能够吸引,也不能忍受自己放下苦苦维持了那么久的尊严去以身换钱——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鉴于小时候被掐脖子,长大后还是会被爸爸莫名其妙揍过的原因,他其实无法忍受任何人的靠近。
包养是要发生关系的。
一个常年服安定片,连最基本的面试和正常交流都难以周全的人,又怎么能够忍受这样亲密的关系呢?
罢了。
不管怎么说,这人生,是他的劫难没错。
程千辞的经理升职走了,因为那个大的订单。
说实话这发展令他真的有些嫉妒也偏执了。
就因为他不是正式职员,所以真的就一切永久归零,甚至他还要主动做别人的垫脚石那种--这得是多高尚的情怀才能做到啊?反正程千辞的心难受极了。
但他也无法做什么就是,如同他的心思敏感像女生,可却偏偏生成男的一样,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这样的命运。
听完新经理开的例会以后,程千辞背着包走了出去。
他昨天一夜没睡,又怕哭太久眼睛红肿得让人看了笑话,忍到现在现在完全是强弩之末,连补习都顺延到后面,就想着要回去休息了。
不曾想,久未出现的钟兰卿居然开着车跟了他一路。
不经意回头看见的时候,程千辞还吓了一跳。
但故意不打招呼也很没品,于是他微微欠身点了点头,就算意思了一下。
打过招呼后程千辞想抄近路从巷子那走,这样就可以避免钟兰卿的尾随。
可那人却喊了他一声。
“上车”,钟兰卿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地传到程千辞的耳畔。
程千辞犹豫了下,想装作没听见的一意孤行,钟兰卿按了下喇叭,声音是非常认真地低沉。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他道。
程千辞怕人骂他,不管多大年纪,他都很怕吵架或严肃的声音,因为气氛一紧张的时候,意味着挨打就要开始了。
鼻头莫名地一酸。
程千辞绕到副驾驶那边坐了上去。
他浑身发抖,有些坐立难安。
钟兰卿似乎并没有发现,或者即使发现了也并不在意。
他的手扶着方向盘打了个转弯,就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
“你想正式入职吗?我打个招呼很快的”,钟兰卿像是随口说了一句。
“不用的钟先生……多谢”,程千辞还是拒绝了。
他是想进去没错,但承了这样的情,不付出些什么说不过去,程千辞不想做这样的交易。
“那我可以包养你吗?”,钟兰卿又道。
程千辞简直要撑不住耐心了。
他皱起眉头看向正在开车的人,非常不解,“请你不要再开玩笑了好不好”
这又不是在演什么男灰姑娘的戏码,为什么要一再羞辱?
钟兰卿却根本不怕他生气,“我是认真的”
车拐进了一个看上去就非常豪华的小区,里面的别墅林立,绿茵满地。
“这是哪?”,看地点陌生,担心会发生什么的程千辞想要下车,但车门怎么也打不开。
正着急着,钟兰卿停稳了车,解了安全带,侧向程千辞的那一边,显得颇有耐心。
“你可以说个价钱的,我也会平等对你,我们可以商量”
听着那沉稳的声音,程千辞有些愣了。
其实不怪乎有些人恋爱脑死磕,怎么都不听劝的那种。
要是有人非要强迫他做什么事情,程千辞绝对宁可自毁一千,也要伤敌八百,但若是像这样温和尊重,他便有些难以拒绝了,而且钟兰卿又的确如此耀眼,很难不被吸引。
钟兰卿还在等待他的答案,程千辞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这么说很突然,你应该也不会相信,但我的人生准则就是,如果想要的,那我就必须要得到为止,如果你不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其他你想要的,只要我有”
钟兰卿说得真诚,程千辞却奇怪,“可是,你没道理找我啊”
程千辞的意思倒是真的,他什么情绪价值、观赏价值也没有,讲难听点狗都嫌弃,怎么还就非他不可呢?他不想被惦记。
“因为你很干净,又很柔软”,钟兰卿道,没有多余的解释,只隐约想起那天伞下的温柔。
程千辞不解,有些尴尬。
前者却是微微一笑,“你以后会懂得的,所以现在,我能和你在一起了吗?”
某人不再用包养,和多少钱的字样,虽然感觉还是那个意思,但让程千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一瞬间,程千辞突然很想答应,可一想起心理残缺的自己,还有自己的家庭,和同性的身份,那股冲动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抱歉”,程千辞摇了摇头,垂下眼眸。
他在等,不知道钟兰卿会不会没耐心了大吼大叫,虽然那不太可能,但若要是冷言冷语或冷漠以对也还是让人难受的,而他,现在就在等待这可能的爆发。
钟兰卿还想争取,“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很难理解,但初中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我相信、也只坚信用金钱维系的东西是我可以确实拥有的——我并没有对别人说过包养的话,但如果是你,我想包养你一辈子的,如果我们不用这种关系确定的话,我无法......我会浑身都难受的”
这番话也不知道哪一个戳中了程千辞的泪点,于是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越想擦却越忍不住掉的眼泪惊人,程千辞觉得丢人地低头蜷缩。
钟兰卿却将他转了过来,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上他滑落的泪滴。
“我还没有爱你,但我非常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我也知道我以后会非常爱你的”
程千辞的呼吸一滞,突然就不想在意那么多事了。
他闭上眼睛,寻着钟兰卿的唇吻了过去。
就算真的被骗了也罢,就算最后还是没克服那心理障碍也罢,就算荒诞得离谱,至少在这一刻,他找到了他的阳光。
爱意暖身,如痴如醉。
人生所求,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