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景还沁着三春的雨,暮色漫过半边粼粼,一半黑一半橙。
苗绮终于等到船桨破开水面的声音。
乌篷檐角滴落的雨珠,拦不住思念漫进船舱。
“父亲——”
全家入狱时未落的泪,此刻突然灼痛了她的眼眶。
苗榆林迈出船只时,听到石阶下传来遥遥呼声,等他看清那抹素青身影的刹那,踉跄半步,肋骨间阵阵闷痛。
小女儿一夕之间便换了模样。
都是他的错。
“阿绮……”他伸手去触苗绮奔过来的身影,粗粝指尖悬在半空中生生顿着。
苗绮忽然扑进他怀里。
十五岁少女异常消瘦,肩胛骨硌得人心口生疼,经过了诏狱里最冷的冬夜此刻苗榆林却觉得滚烫了起来。
那日大理寺来抄家,他悔恨莫及。
如今受他连累,绮儿欢脱不再。
还有澜儿……葬送的不仅是前途,还有性命!
“绮儿已备好行囊,父亲带我走吧。”她声音闷在衣裳里,轻喃声传出,掺碎了哽咽。
她在这里没有家。
废旧的苗府不是,秦家更不是。
她像依附的菟丝花,在秦家借住终日不敢有半分疏漏,她感激秦凌,也的确不该再将这份恩情线延长。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忍不住往后循着——
“父亲,兄长呢?”
苗榆林浑身一震。他浑浊的眼里终于有了光亮,却是折射的泪花盈满眼眶。
空气仿若被寒霜冻结,死寂沉沉。
苗榆林站在那里,身形佝偻,像是被命运的重担压垮。
苗绮一脸茫然,视线在他年迈苍老的面容上徘徊,满心疑惑。
他忽然攥紧苗绮手腕,“你大哥他……”他喉间像滚着沸水说不出话,“澜儿他……”
苗绮抬眸看他悲戚的脸,不可置信的退后半步,差点跌落台阶。
只见苗榆林目光忧伤,声音裹挟着无尽的悲恸, “澜儿他没了!……”
话语在空荡荡的街道里飘着。
苗绮悬着的思绪瞬间崩塌,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嘴唇颤抖着,发不出一丝声音,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苗澜的音容笑貌。
那个总是温柔地摸她头,护着她长大的大哥,那个总教诲她诗书的大哥,怎么可能就没了呢?
苗榆林松开苗绮的手腕,她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传出。
苗绮缓缓蹲下身,将头埋进膝盖,泪水浸湿了裙摆。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空洞与茫然,带着哭腔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他……他怎么会……”
苗榆林也满脸泪痕,哽咽着说道:“自从入狱后,我再未见到澜儿,出狱时才见了他的尸体,是被凌虐而死——”
苗绮的泪水再次决堤:“大理寺与我们苗家究竟有何等仇怨!竟致兄长于死地!”
苗榆林手发着颤:“绮儿……不是大理寺,是北镇抚司……!”看她眼眶仍红着,泪却止了,满目震惊疑惑,“那日引我认领澜儿尸体的,不是大理寺的人,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的腰牌,挂的是北镇抚司的名头!”
苗绮脸色蓦然发白。
…………
苗家经历变故后,如今已家徒四壁,一无所有。苗榆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给儿子置办最好的冢。
一提到这件事他就神智不清,急切万分。
父女俩暂时未能如愿离开霖景这个是非之地。
苗绮指尖几乎要陷进肉里,她浑浑噩噩往秦家走去,一路上她都觉得自己像一缕孤魂,飘飘荡荡,不知归宿何方。
秦家的高墙近在眼前,朱红的大门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地狱之门般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