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走?我不是很懂你。”
卢英时把钟少韫带到一处隐秘的树林,钟少韫将幂篱的纱堆在斗笠边沿,露出脸庞,“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为什么不能和卢彦则一起?”卢英时问。
“不想牵连到他。”钟少韫低声道。
“到底是什么事,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就因为卢臻,所以觉得自己不配,然后想走?他因为你很伤心,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伤心过。”
“这件事和你们都没有关系,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只能我去解决。”
卢英时抱着双臂,“就像你之前那样,想偷偷溜出去报仇?你这次又要报谁的仇,你自己的?”
“嗯,一个人如果被欺凌了那么久还不想着反抗,也太可怜了。”钟少韫昂起头来,卢英时的机敏远超他的想象,竟然直接猜出来他离开卢彦则的原因,“你……应该明白。”
“我不拦你。可卢彦则跟高君遂打了起来,我就是觉得挺意外的,印象里,卢彦则根本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看不上的人打架。”
“我也没想到。”
“那你还要走吗?”卢英时劝道,“你是觉得你离开他,对自己好对卢彦则也好?其实还真不一定。我打个比方,要是他喜欢别的女子然后成家立业,你会不会心痛?”
钟少韫顿了会儿。
“卢彦则本身就是个拧巴的性格,你以为自己离远点是为他好为自己好,还真不一定。至少你走的这几天,他并不高兴。或者说,你是因为卢臻才望而却步?其实只要你们去凤翔,天高海阔,没人管得住你们,我也不觉得卢彦则会愿意被人掣肘。”
钟少韫将幂篱的纱放了下来,“我也期待那一天,希望我能活着回来。”
“你是铁了心要走了。”卢英时遂不再劝,“那你现在是在贺兰庆云手下?能照顾好自己么?”
“你放心吧。”钟少韫朝卢英时作揖,“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帮我给温学士带句话,能遇见你们,真的很幸运。”
卢英时瞳孔湿润,还是不死心,“你可以继续幸运下去的,你是不是被贺兰庆云掳走了?没有关系,我会……”
“不用了。”钟少韫浅浅一笑,“已经麻烦你们很多了,你们对我的恩情,实在难以偿还。”
卢英时忽然觉得好无力,钟少韫是铁了心要离开。和这个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却足够卢英时对此人的性情有所了解。钟少韫根本不是一个随波逐流、安分守己的人,能让钟少韫离开卢彦则身边,那一定是有些事情更重要。
比如仇恨。
事已至此,卢英时越看钟少韫,越觉得对方像极了当年迷茫的自己。可他至少还有卢彦则在身边照拂,那钟少韫呢?一走了之后等待钟少韫的会是什么?
卢英时一个没忍住,抱住了钟少韫。
这是一种表达诀别的方式,裴洄经常这么做,久而久之卢英时也被影响,少年的拥抱更多充满了不舍与珍重,就像抱住了当年无路可走忍辱负重的自己。
“你这次走了,有需要可以联系我。”卢英时鼻头一酸,不明白自己的忧伤从何而来。
或许是看到一个孱弱之人,在世间欺凌摧折之下仍不改韧性,孑然一身面对惊涛骇浪,本能地担忧。他轻拍钟少韫的背,吸了吸鼻涕,“祝你得偿所愿,大仇得报。”
钟少韫呆滞片刻,曾经无比嫉妒的人,竟然完全放下过节,大度地给自己一个拥抱,不免让他心下讶异,颇为感动,“谢谢……真的谢谢你。”
钟少韫出了宫门,在道旁柳树下看到了头戴风帽的述六珈,便走了上前。
述六珈依然眼神清冷,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水雾,就算没有皱眉,给人的感觉也总是愁容满面,这一点和钟少韫确实很像。“他……挺喜欢你的,他们两个还因你打了起来。即便如此,你也要走么?”
述六珈和卢英时都看在眼里,也都不理解为什么钟少韫会如此坚定离开。
“也许,会再回来吧。”钟少韫的心抽痛了下,“述六珈,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自讨苦吃?”
“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述六珈不再问,“走吧,我们马上要回代州了,这一走,能不能回来还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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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明,卢彦则率兵回凤翔,陈宣邈在郊外点兵。早间晨雾浮动,大军在洛河边搭建好了浮桥。春水初生,水流湍急,晨风阵阵吹拂卢彦则的披风。他在柳树下站着,折了柳枝,怅然若失,没人送别,不知道能送给谁。
当拥有一切的时候,就会开始奢望那些简简单单的东西,比如真心,比如真情。卢彦则握着嫩柳枝,心里愈加愀然。
他嘲弄一笑,想要的东西尽在手中,应该高兴才是啊。
但他身边没有钟少韫,没有那个他以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钟少韫。因此,他心里开始患得患失起来,那些情语在他心中也开始大打折扣,他蓦然觉得,既然如此不如不长出那颗心,不如依旧像当年一样,对谁都是利用。
陈宣邈走上前,身为副将,察言观色自是少不了,敏锐发现了卢彦则的不悦,“卢帅,都清点完了,我们是现在走还是……”
还是等那位?
陈宣邈终究不敢说,卢彦则甩了甩手里的柳枝,“走吧,不必等,他不会来的。”
陈宣邈也不敢问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是吵架,还是什么别的不高兴的事?总之,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真如卢彦则所说,钟少韫不会呆在军营里,离开了。
可陈宣邈知道,分离之后,卢彦则并不高兴。当初之所以坦然推开人家,是因为猜准了人家不会走。
等人家真的走了,还能说什么呢?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