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办公门,空调寒气送了我一段路,更多的是闷热。校服黏在背上,冰得我打了个寒颤。
我觉得,我应该是幸运的。
大多数时候,舍友们都是趁我不在时骂我。只要听不到,我就可以当那些流言蜚语不存在。
每次进宿舍,舍友们都会为之一静,进而若无其事般的转移话题。
我喜欢偷偷打量他们每个人的神色,因为这幅守护着“心照不宣小秘密”的样子,像漫画一样有趣。
打量的后果是,偶尔,我的被子会出现在茅坑里,床单下塞了鞋垫。
最开始是生气的,但生气没有用,哭还会被嘲笑,因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哭的。
好在我逐渐发现了,这些看似不太美好的事物,其实都藏着十分可爱有趣的故事。
我盯着那鞋垫。
童话里的豌豆公主因一颗豆子彻夜难眠,鞋垫还没豆子硌,却能被我发现。这么想来,也许我是王子也说不定。
如果我是王子的话,国王和皇后某天会找上我,将我带回皇宫。
那些坏人肯定会露出吃惊的表情。
到时候,我要把妈妈也带上,让坏人一个一个的给我和妈妈道歉。
我要换一个不会被剪烂的被单,换一身永远不会粘上污泥的校服,这样,妈妈就再也不会看着它们哭了。
哦对啦!还要换个不会被弄上墨水的桌子。
这个倒是可以往后捎捎,桌子不经常被弄脏,因为学校可用的桌子数量是有限的,老师也会觉得麻烦。
谁知道同学们上哪弄来的墨水呢?红的、黑的都有。
第五次被搞脏时,墨迹还没干,我于是盯着那些字,辨认它们的主人是谁。
“蠢货”“贱人”“去死吧呵呵呵呵”...是故意用左手写的吗?怎么能写这么丑?
画技倒是稍微好点。比如右下角这个猪头,很圆润,眼睛部位还是两个叉,挺别出心裁的。
左边有一把刀,会不会插向猪头?
还有还有,上面有个和我发型一样的乌龟,它从天而降,刀被它的坚硬背壳折服,当场拜师。从此以后,猪头、乌龟与刀手拉手成为了好朋友...
脑补到这,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又在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了。”旁边男生再次挪了挪桌子,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次。
我知道他应该很...那个叫什么来着?嫌弃加厌恶——对了!是嫌恶!又想出来一个词,我真棒。总之,他应该很嫌恶我,因为他很快搬走了,我迎来恼人的新同桌。
我已经换过不知多少个同桌。以前,我会向亲近的同学、老师们诉苦,但那些人都被连带着无底线造谣、辱骂。
是我不该把他们当成情绪垃圾桶,于是他们很快便受不了我这种吐黑泥行为。我的身边,好像没剩几人。
这位新同桌,初来乍到便给了我个下马威。
“祁云,我请你喝牛奶。”
我略感欣喜,抬头,学生奶哗啦一下浇遍全身。
......
我懂了!也许,我不是王子,而应该是“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奶香味”的小说主角?
这种事情千万不要!我喜欢喝牛奶,但是牛奶在杯子之外的地方好像都很难闻。我宁可当回王子。
“噫,你不喝就算了,怎么还把地搞得这么脏?”同桌笑嘻嘻的,“我来帮你拖一下地吧。”
拖完地,吕同学也不急着把拖把放回去,倒是把我的头当成了洗拖把的池。真是的,我长得很像涮水池吗?
他才长得像四边形呢!他全家都像!
不过拖把太重,同桌努力了好几次,抬不起来不说,差点给自己腰闪到。
从那以后同桌就学聪明了。他每次都会扯几根拖把条下来,用飞溅着污水的绳子抽我。或是故意抬起一只脚,用凉鞋鞋底对着我。
再之后,同桌又换成了班长。
前同桌跑过来,坐我俩身后,连着班长一起骚扰。
“吕同学,不要再这么做了。”班长斯斯文文的,根本说不过他,只能无奈躲避着污水。
污水大概是蒸发了,聚集到厚厚的云层。这几个白日,它们都是灰蒙蒙的,阳光很难闯进来。
舍友们或许觉得没撕过瘾。新的体检单已经交到老师那,不好动手,不过没关系。
他们说,谁让我要在学校写什么歌词呢?
“就找到这么多了。”舍友将一沓纸交到宿舍长手中。
舍长晃着那沓纸,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然后,纸片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
男生们大喊着“下雪咯”“下雪咯”,玩得好不快活。直到纸片落在地上,被踩出鞋印。他们嫌脏,不肯再用手碰,嬉笑着补上几脚后互相推搡,扬长而去。
我认真地拾起纸片,嘴角上扬。
一群傻子。
什么年代了,谁还没个手机备份啊。
而且,人多就是容易手糙。这些纸片大多都不是很小块,把它们拼起来,跟玩拼图游戏似的。拼的时候没准还会生出新的灵感,多有意思...
......咦。
奇怪。
好像没必要拼了。
因为字都被晕染开了。
*
“已经放学了哦,你还不走吗?”
班长回来拿东西,意外发现教室灯还亮着。
他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对上祁云缓缓抬起的双眼。
那是大雨侵蚀后的幽谷,没有神采,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分明笑着,却在流泪。
班长眼皮一跳:“你,你没事吧?”
“唔,没事。”祁云用袖口擦了擦脸,声音瓷瓷的,“眼里进纸片了。”
“真没事?”
“真没事。”
夕阳斜进教室,被班长一分为二。
祁云就跪在阴影里,安安静静地笑。
家长肯定已经等急了。班长向外看看,还是帮祁云收好纸片,才匆匆忙忙往校门口跑。
关上教室,锁好门,祁云来到学校不远处的建筑。残垣断壁,他就坐在墙边上。
从这里往下看,高高的,整个世界都变成微缩模型,好像更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晚风呼啸。男孩本就身形单薄,只怕承受不住这风,会被吹下去。
书上看到过一个词,叫做“高地效应”。站在高处时,明知是危险的,却总想往下跳。
但不是寻死。
是因为,想回到安全的地方。
夕阳映入眼中,并不疼痛,祁云目光灼灼。
他还没有完成他的梦想。
虽然也想过,若是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被同学讨厌,搞得他一度真的很想死掉。但他不能这么自私的,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他要写出最好听的歌,带它登上最最闪耀的舞台,让妈妈和爸爸看到,然后,他们就会成为世界上最最最幸福的人。
祁云拍拍脸,伸了个懒腰。今天拖的有点晚,家里的菜或许已经凉了,不过妈妈总是能保证他吃到最热乎的。也不知道她今天做的是什么菜...
家离学校不远。祁云转身,要沿着来时的路走下去。
“啪”——
男孩瞪大眼睛。
他看到一双手,上午,就是这手撕烂了体检单。现在,它又保持着推出的动作。
然后,祁云看不到手了,因为整个世界都旋转过来。
残阳落幕,余辉仍驻,血红铺满地。
另一边,祁云的舍友带了个其他班的朋友回宿舍拿东西。
舍友路过那堆满垃圾的床位时,突发奇想,往上踹了一脚。鞋也没脱,床板都被踹起来。
“你们为什么这么讨厌他?”朋友在门口好奇问道。
舍友漫不经心:“你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那他做了什么?”
“你都不了解他究竟干了什么事。”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
“总之是很讨厌的事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