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人类外出活动愈加频繁,希望依旧在这个群体中川流不息。与之相对,吸血鬼聚拢在白日拉长后被迫压缩的黑夜里,形成担惊受怕的暗流。但在情感耗竭的趋势上,两方似乎又是类似的,笼罩血缘小圈里的伤痛完全不影响之外的人们在情感上自给自足——从玛丽亚的口中听到锥生一缕的死讯,同时察觉她锥生零的态度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当然,无需对她的态度抽丝剥茧,他者之脸的道德影响微乎其微,只要想想自己的状态,就什么都了解、都接受了。我被关在监禁室里,他们给我的纸笔本来是用来尝试解释猎人和吸血鬼之间契约的作用机制的,却被闲置了好几天。实在是发现现象简单,解释很难,甚至难过复现,前理事长又坚决不同意再找两个人来试试,只好这样虚耗着。
我旁边的房间关着蓝堂英,这家伙经常被叫出去审讯。大概是每次回来抱怨得太多,不用凑到窥视窗看也能想象到他那副丧眉耷眼的样子。他实在太有精力,因此我常常怀疑审讯只是个幌子,猎人四人组就是想见自己的吉祥物了。无论如何,总这么折腾谁都会疯,有一天我睡得正香被他叫醒,他说“因为太安静所以感觉睡不好”,等我从刚醒那种迷蒙的状态里缓过来想要骂他,他又默不作声了,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我坐到桌前,摊开纸握起笔,忽然被似曾相识的行为模式唤起了记忆,我有像这样按照人类的作息学习,工作后也是这样在白天加班写那些没用的材料。在察觉到心头涌起的情感似乎是怀念后,我忙不迭下笔,起稿后又得到另一种慌张。
以头部的肉瘤为视觉焦点,带到浑圆的身体和飘逸的鱼鳍,这明显是某种金鱼的轮廓。
我吓了一跳,想要避免撕掉它的动静,只好在上面重新画。T字型的树干,反绑的双手和向上生长的腿脚,头上地光环被我替换成血泊。完成后我盯着这幅倒吊人看了很久,出于自己也讲不清楚的原因,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做了噩梦,梦里,休息室的门打开后,白鹭更说她不需要这么多人效力,那之后我下了决定,动手前,舅舅按住了我的肩膀:“没错,从你还在原来的家庭时,我们的计划就已经成型了。我们需要牺牲品,你的父母恰巧填充进来。毁掉一对,起码再还你一对。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小孩有多少吗?比你可怜的多了去了。”
“承认了?”我气极反笑,“你刚刚还问我,我妈妈的悲剧是谁造成的。那么我该去找我的爸爸吗,他在哪里呢?哦,作为涉事人被封口了,你们还算干了一件好事。”
“按照你的定义,好事不只一桩,可于心不忍后收养你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定位特别凄惨、特别正义?从头至尾,你认准自己是我们这类人的苦主,厄运优越攒够了吧。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大量level E的制造、运输需要怎样的力量在背后支撑?和顶端的设计相比,你的打算渺小得不如街边的一粒沙。满打满算,你还给它卖了一年命呢。”
脸颊变得湿漉漉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差不多理解了他的话后,脑海中的念头就只剩“杀了他”。
很长时间里,舅舅作为家人给予我幸福,是因为曾为我带来过不幸。多少让人引以为傲的工作把机会留给我,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将我最珍贵的东西夺走了。
关于自己,我也有错觉,我以为自己和失踪后照片张贴在报纸上的女孩子不一样,我以为自己和贩卖情报为生的市井之徒不一样,我以为自己和困在协会底端混日子的猎人不一样,但其实我像他们一样,是普通、软弱、低级的生命,甚至我身上的痛苦有一部分源于咎由自取,这点也毫无差别。
“好了,做到这样就行了,”白鹭更握住了我伸向自己脖颈的手,“等你完成了后面的任务,才能考虑解脱哦。”我看着她的眼睛,后来就不再被情感左右了。
我为什么要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称作噩梦呢?因为我好像突然意识到,最后的那些话,是舅舅在发现了我本来的意图后说出来的。他知道在二选一的生存游戏里,我选择了自己……去死,于是他把名额调换了。
我早在念头出现时就醒了,只是睁不开眼。于是只剩我和它彼此诘问,诛心之语出自想要我活下来的真心吗?真的把我当家人,还是因为同伴离去,对世间再别无所图了?又或者他知道活下来会很痛苦,所以不妨让我继续不好过一段时间再死,到底是什么?这些念头压着我,无端下起一场湮没天地的大雪。奇怪,之前我为什么会感到愤怒,我明明会被冻僵、冻死。仿佛靠着这个结论,我渐渐平复呼吸,真的感觉额头冰冰的。
再睁眼,陈设又变回了宴会结束后我第一次醒来呆着的那个房间,有人坐在床边,默默把手收回去了。
“你知道吗?你真是挺会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