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界的经历?
太宰敏锐捕捉到关键词。
他想听沈庭榆亲口告诉自己。
“我家里比较复杂,我们学校也比较特殊。普通求学者有,国际部名流贵族也有。家族、成绩加上风纪委员职务导致,导致我不太能平等正常和同学相处——甚至很多时候我都是为了扩宽人脉带着功利行目的去和他们交流的……我和家里人关系也不算常规意义上的好。”
……
原来如此。
孤独啊。
太宰治轻轻拍拍她的手。
“学校和一些酒局餐会就是微缩的社会有时和不会溅血的横滨有些相似,当然能也要比横滨和平安稳太多就是了。”
“家人和同学,虽然算不上特别亲近,但还是很值得人挂念的,而且——有的东西我以为很浅淡,可真的失去时才会发现他们在心里占比了无可替代的重量。”
梅雨季节,在散发着沉闷潮湿迂腐气味的空荡旧宅里的记忆涌现,太宰治倾听着她的讲述。
“而且,我不想蹉跎亲友让他们一直活在找寻自己的人生里,所以我一直在找回去的办法……最有望的途径就是把故事和世界联系起来的‘书’。”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太宰治在心底小声问。
“原著里,只有你的同位体获得过‘书’,为此利用你,对不起。”
……
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有些颤抖,太宰握住半晌,缓慢加大力度,攥得紧了些。
“没有信任你会帮我,对不起,我不想求得谁的原谅,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这并非为我的行径进行开脱,毕竟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会这样做吧……你有你的责任和立场,我赌不起。”
沈庭榆很快很努力地一口气说完,然后盯着太宰治,等他回答,为这场告解宣下判词。
很久很久很久,客厅内响起太宰细若蚊呐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继续。”
太宰治拒绝进行审判。
他一直理解。
“我不是……回家了吗。开了同学聚会,他们在说什么我都觉得很遥远……于他们来说,杀人、走私、偷渡,这都是很遥远的事情,教育规训出的三观让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实际上我对这种事情的真实想法是无感的。”
沈庭榆的声音低沉到近乎哀鸣,太宰看不见的视野里,那双割裂的眼眸透过长长的眼睫盯着房内一隅。
“在杀戮越来越重后,那种「知道不对」的感觉也要消失了,预先看过你们的故事化成IP、异能太强、加上想减轻负担,很多时候我都把一切当做虚假的来看……没有实感。救人什么的,只不过是觉得应该做才做了。”
“或许你对我身上某些事物的在意,只是基于对我的世界向往的投影罢了。”
她听起来像是在流泪一样。
沈庭榆的同位体不愿在普通人世界里过多停留,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轻易杀人滥用职能,她需要一个稳定期来重塑心态。
太宰治须臾明白,为什么主线宰能够做到变得直白。
莫名地,他发觉自己在此刻有了坦然能力,他像是新生的婴儿牙牙学语一样,有些艰难出声:“关于「实感」,我一直都知道,小榆。”
沈庭榆不需要怜悯,她想要一个能够和她一起共赴理想陪伴她的人。
“即使如此,你依然把‘书’解决了——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为了一个和自己甚至有过节的世界。”
“实际上对于这件事我即使想破脑袋也完全无法理解啊,罕见得让人头痛呢。”
沈庭榆安静地听着他抱怨。
青年的语调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庭榆,你没自己想的那样不堪,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伟大,你只是很愚蠢——仅此而已。”
察觉的她的注视,太宰治用着冷硬的语调说着:“「投影」?还真是滑稽无稽的论调,仅一个世界的塑造孕育不出你这样让人搞不懂的家伙——何况那是构筑你的一部分。”
“先前就说了——你不是就在我面前吗。”
这声振聋发聩。
然而紧接着,太宰治失笑出声,原本温和平淡但语调骤然沁染上甜腻冰凉的气息:
“「或许你对我身上某些事物的在意,只是基于对我的世界向往的投影罢了」?这句演过头咯,小榆。”
“那是你绝对不会真心说出口的话——无论什么时候。”
他把手放下来支起身,用着堪称温柔的神情挑开遮着沈庭榆眼帘的发丝,带着心结被解开后的慵懒满足:
“因为啊,你,根本就不会为此苦恼喔。”
“「嗯,管是因为什么呢~这个人在意我,永远离不开我,这就足够了。」小榆分明是这样想啊。”
被揭开假面,沈庭榆愉悦笑出声,那是一种畅快的、发出响声的笑,没有任何阴翳情感。
“好吧……不过你还是给了叫我大吃一惊的回答啊,谢谢宝贝。”
额头相抵,极其相近的眼眸里,两人望见相似的、细碎笑意。
“除去那句外,其余皆真,我为我的失信与怯懦为你感到抱歉。”
双手抚上太宰的额头,沈庭榆难得郑重道。
游蛇攀覆,绞杀猎物。太宰扣住她的手,眼帘微弯,舌尖轻轻上扬将尾音挑起,黏腻危险而缓慢道:“我·不·原·谅·喔?”
沈庭榆稍感意外,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后那宛若黑白棋格般的眼眸荡漾出神采:“那我只好用一辈子来求得你的原谅了——直到我与你共赴坟墓。”
「我与你共赴坟墓」
被月华与两年时光浸泡的地下室里,太宰的那抹顾虑与占有得到回答纵容。
“……啊,以这种办法,也算是实现我的经年的誓言。”
「迟早杀了你。」
混沌而孤寂的时光,沈庭榆那被察觉到的隐秘渴求被以另一种方式满足。
极其相近的距离,太宰垂眸把玩着她散落的发丝,指尖在耳后悬停的瞬间,黑色的阴影骤然裁断空间,随后发丝交缠在一起。
温热的触感掠过唇角,沈庭榆感受着这个不夹杂情欲的吻,蜻蜓点水随后分开。
她因这袭击而叹气抱怨:
“啊啊,好犯规,明明你才让人搞不懂啊。”
那抹脆弱感荡然无存,沈庭榆唇角勾起轻佻的弧度,她欣赏着面前这个人良久,倏忽起了坏心思:“所以我可以用锁链拴住你吗?”
并不意外这个人的恶劣,太宰笑容和煦无比,他就这样看着沈庭榆,也不开口回答。
于是,羽翼丰满鸟张开翅膀般,沈庭榆拉开双臂抱住了他,她笑得很开心,胸腔震动的频率和太宰剧烈的心跳渐渐重合。
“你被我拴住啦!太宰治,这么好的一个人被我捆住啦!我理想的共赴者,哈哈……沈庭榆这苟且偷生在人世间的人终于得以一偿夙愿,拜托了,让我和你一起去死吧!”
她像是疯子一样呵呵地笑,手臂死死勒紧,满足地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
太宰治闭上眼,笑着回抱着她:“是啊,你被我抓住了啊。”
太宰治听见沈庭榆说:“我们用着永恒的爱捆住彼此吧。用着能够支撑着一起走向未来的、安心的爱共度一生吧。没有惶恐、没有利用,如果出现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
“这是告白吗?”
太宰问。
“不不,宝贝这太不浪漫了。”
沈庭榆否决。
“这是邀请:你是否愿意和我「以一起好好生活,齐心合力将这段关系维系到未来乃至坟墓」为目的走下去?就是这样的邀请。”
结合那句「让我和你一起去死」,这听起来像是在殉情,然而太宰治知晓她的含义:你愿意和我共赴一生吗?
不再痴迷死亡、两个人携手和他们的亲友们一起共进,直到大家渡过这波澜壮阔的人生。
抚摸她脊背的手微顿,微妙的惶恐不安溷杂甜蜜,大脑混乱,太宰在思考回答,在斟酌用词。
然而沈庭榆继续道:“我给你时间回答。希望在我对你进行最后一次告白时,你已经有了答案。”
“最后一次?”
太宰治轻声重复这句话,他理解了言下之意:如果这次你依然回避,那么我就放弃。
哪怕彼此心意相通。
沈庭榆笃定道:
“对,中国人刻入骨髓的名言——事不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