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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Chap.3:荷雅门狄(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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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V

- 八年后 -

布置在公墓外的结界年久失修,早已流失了大部分力量,荷雅门狄很轻易就突破了它,沿墓道笔直挺进。可是,她干净的鞋底才刚接触到墓穴地下室的血水,她就有些为自己这莽撞的决定后悔了。

陈腐的气息溢满鼻腔,全身的皮肤和毛发都因湿漉漉的触感而显得粘稠,令人窒息的黑暗挡不住龙术士的眼睛,在只有一束射进天窗的月光照明的幽闭环境中,荷雅门狄看到了那个东西,险些以为自己误入了地狱。

臭不可闻的气味,近乎毁容的外形,淌满一地的污血,触发了人内心最深层的恐惧,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那个活物。

“……真意外,居然会有访客……”

地下室中间铺有肮脏毛毯的躺椅上,勉强能被认为是男人的那个东西痛苦地蠕动着他血肉模糊的身子。他好像刚从睡梦中苏醒,受来访者惊扰,懒倦地把目光探寻过来。双方四目相对。只消一眼,荷雅门狄就辨认出,这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她步伐缓慢而谨慎地穿过满目狼藉的残垣和秽物,尽量不去破坏这脆弱生态中的任何一处细节,最后在对方身旁蹲下,微微仰头谛视他。男人残破的身躯歪斜地瘫坐着,头顶的月光将他可怖的脸庞照得惨白如鬼魂,掏走了她所有的心神。

他原本的黑发已差不多掉光,脑袋坑坑洼洼,遍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红色斑疹,仿佛一个个血池。脸上的血池更多,凹凸不齐,沟壑纵横,如同患了严重的麻风病。身上的斗篷破破烂烂,藏污纳垢,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破斗篷底下是黝黑干枯、宛如残枝的手臂,上面的肉几乎和躺椅扶手粘在了一起。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右手只剩三根,缺失部分已不可找寻。鲜血从皮肤各处渗出来,淌过溃烂流脓的伤口,顺着衣物和座椅往下滴,最终汇聚在地上形成一条条血溪。大家都说,麻风病患者是被上帝抛弃的人,即使没有天主教信仰的荷雅门狄,此刻也无法对这种说法发表微词。她默默观察了他一会儿,悄悄将五感中的嗅觉用魔力摒除在外。心中早已将答案猜得七七八八,她不想有任何保留,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出她想知道的结论。

“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一个男人……一个,一个龙术士……”男人用力嗫嚅他破裂的唇。艰难挤出字句的样子,仿佛他刚刚学会言语。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让荷雅门狄更加确信他与龙族有关。“他叫什么名字?”

“白……罗加……”

“……”她失神了一秒,在脑海中尽力搜寻与这个名字相符的形象。

“……你认识他吗?”似乎有些好奇她沉默的原因,男人微微歪过脑袋,用布满血丝的双眸看向她。他眼睛周围的皮肤早就深度腐烂,毫无规则地塌陷和隆起,好像一个满脸猩红的肉瘤怪物了,唯有坚毅的双目依然保有淡淡的理性,闪烁着尚能被辨认的人类之光。

“不认识。但我知道这个人。经常听人提起他。”荷雅门狄未能在担当首席龙术士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与白罗加相识,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在卡塔特知名度相当高的龙术士。

“是他,把我困在这里的……我本该在,头两三年就死的,可我,憋着一口气……撑到现在。我想要反抗他,想要努力……活下去……”

脚边成堆的死老鼠和不少鸟类被吃剩的遗骸残羹,与满地散落的陪葬品碎片混在一起,这些污物揭示出他残酷的生存状态。室内之所以臭气熏天到让人闻一下就想吐,除了男人浑身上下的血腥伤口和他常年不洗漱的恶劣生活条件外,这些小动物的尸骸也同样功不可没。

被封印结界阻隔的这个地方,一切与魔法绝缘的生物都只能进不能出,没有魔法知识的凡人亦无法窥见墓穴中的真相。身中诅咒的男人靠滴落天窗的雨水和外面钻进来的老鼠等动物为生,顽强地熬过了不知多少个岁月。

可怜的人,她想。“空间转移”可以带他逃离,但这高深的空间魔法绝非他这样级别的术士能轻松驾驭的。哪怕他没有被诅咒所困,他也使不出来。更可悲的是,在他执着求生的信念里,有被催眠暗示类黑魔法强化的痕迹,她只是稍稍探知就明白过来了。很显然,白罗加不允许他的猎物逃走或自杀。他希望这个男人如垃圾一样,永远烂在这里。

不过说到底,白罗加只是龙王的爪牙。真正在后方运筹帷幄的主谋,是那两个伪善冷酷的老人。

“你做了什么,值得龙王这样重罚你?”

“哈……还能因为什么呢,无非就是我……说得太多了……把他们激怒了……”被勾起往昔回忆的男人,声音里不自觉染上了一丝悲怆,“我说,卡塔特很美丽,像人间仙境。达斯机械兽人族很狡猾,吃起人来眼睛也不眨……密探都是自私自利的阴暗鬼,守护者都是爱说三道四的长舌公……而有些龙术士,又太喜欢吹毛求疵……但总体来说,给卡塔特打工还算不错……虽然干的活儿又累又危险,至少能捞到点油水。我喝得太高了,脑子一团浆糊,甚至叫我的邻居……跟我去面试碰碰运气。哈,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当初说的那些醉话。或许……早就没人记得我了吧……”

卡塔特向来把保密原则看得最重,所有违反者势必受到重处。这个第二等级的术士,因言获罪被惩罚后,以常人不及的毅力苟活到了今天,此情此举也许连龙王都未曾想到吧。可是再坚忍不拔的生命,也终会凋零。距离他步入人生尽头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从最初胸口发闷、偶尔昏迷的轻症,演变到现在这副模样,过了多少年?”迫切想知道答案的荷雅门狄露出她平时鲜有的不淡定情绪,面目紧张地问着。

“……可能十年,可能十五年……也可能二十年。啊……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早就没救了。哪怕是治愈术一流的大魔导师特尔米修斯长老,在面对这个垂死的病人时也只能摇头。以荷雅门狄的推测,男人的寿命不会多于一个月。

或许,正是亲眼证实了这一身中无可救药的诅咒类黑魔法的受害者的悲剧下场,她才终于完全接受了自己也即将命不久矣的现实。

颤抖的男人声音,打断了她的忧思。“太可惜了啊……你的身上,有和我相同的味道……”

“是。”荷雅门狄冷静回答。在这个命运凄惨的男人面前,她觉得自己可以说出一切。“我也被龙王诅咒了。”

“啊……果然。否则……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座位上的人凄苦地笑了笑,嘶哑的嗓音听起来仿佛破损的沙漏在漏沙子。“……你想过自救吗?相信我,没用的……很快你就会悟出真谛,与其慢慢腐烂发臭,屎尿与血污横流,倒不如……趁早了结生命,保留最后这份……作为人的体面……”

“你刚刚还说,你想努力活下去。”她不禁抬高嗓门,比起激励男人更像在说服自己。

“……最开始是这样。现在……已经不想了。我,放弃了……”

“我不会放弃。我会找到延缓诅咒或者治愈它的方法。”

“那你必须——杀死,诅咒的发起者……!”始终都有气无力说着话的男人,剧烈起伏的语调里首度有了丝凶狠的意味。“哪怕……只杀死一个……也好!”

荷雅门狄盯着男人的冰眸瞬间黯淡无光,游移着滑向地面。

她何尝没有想过要复仇呢。所有的仇与恨,都必须以加害者的骨血来偿还。她简直做梦都想杀上卡塔特山脉,亲自手刃那两个凶手。每日每夜,她都因为这难以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去实现的渺远愿景而煎熬。

不知是否感受到她的满腔恨意,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也慢慢变得热烈了,“如果你办得到的话,就……放开手脚,大胆地做吧……连同我的这份仇恨,去释放,去宣泄。可如果你……失败了,我奉劝你……别犹豫……像你这样的女性,还是尽快,自我了断吧……相信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再回首过去,一定……悔不当初……”

按捺下胸中震荡的复仇激流,荷雅门狄与他静静对视了几秒,而后,轻轻地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他微笑了下,一颗摇摇欲坠的牙滑落口腔,掉在了血迹斑斑、脏乱不堪的地上。荷雅门狄低头看着那颗又黑又蛀的烂牙,听见它的主人颤颤巍巍地说,“记住我……”

她有些吃惊。原以为他会请求她动手给他一个解脱,好让他不带痛苦地离开这令人绝望的世界,可是,他却只轻声呢喃了这个。

这一刻,荷雅门狄突然发现,自己想要记住他。即便他不这么要求。

记住他惨绝人寰的遭遇,记住他躺在血泊中的畸残形状,记住他哪怕被欺骗被蒙蔽也要活下去的信念,记住他说过的话,记住他这个人。

他就是她的镜子。

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必须接受以这副不似人形的模样活在世上。

“你叫什么名字?”荷雅门狄轻柔地问。

有求必应的男人这一次没有再作回答。二人的交谈以一种十分突兀的方式终止了。她等了一会儿,在他表情难辨的畸形脸上,确定了他的双眼已经闭合。兴许是这番促膝长谈耗费了他太多心力,在静怡的月色下,他失去意识,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如她刚来之时。

荷雅门狄不记得自己花了多久才回到住地的。隐秘暗室中的一切,她动都没有动,保留了它们原有的样貌。把不知姓名的濒死者孤零零地丢弃在那里,或许很残忍,可难道该揽下这桩闲事,擅自替他的命运做主吗?她无法裁决,甚至没有勇气再踏入那个墓穴深处第二次。明哲保身已成为她逃难以来维持多年的惯性。茫然离开陵墓,如一具行尸穿越大半个布达,当她回过神志,天边的云朵已显露出鱼腹般的白。老旧的公房轮廓在她的视网膜上逐渐清晰,它矗立在凌晨的微弱月光下,挺拔而亲切。

邻居们都尚在呼呼大睡。整整一天游荡在外的荷雅门狄疲惫地回到房中,饿意恰好在此时来袭。她蹑手蹑脚地到公共厨房生火熬了一小锅粥,端进屋内吃。

香甜又热乎的荞麦粥有着仿佛能使人心情瞬间变好的奇幻魔力。然而,当她看向碗里的胡萝卜,准备用调羹舀起它们时,那陌生男人脸上的无数肉疙瘩和血窟窿忽然浮现在她的眼前,顿时一阵恶心,胃口全无,忙把粥放回桌面。曾经,她在自己的左胸也看见过类似形状和质感的伤口,尽管它们很快就被她丰盈的魔力强行催合了起来,迄今为止,心脏处的伤始终维持在不足一个拳头大小的状态,周围的肌肤发黑变硬,偶尔破裂流血,可总算是没有大面积扩散出去。

她是龙术士,魔力无疑比那位和自己同样受了罚的男术士更充足,有源源不断的魔力作为支柱,一定能使抵抗诅咒的时间加倍。还有一个她无法回避的原因——强大的契约龙族在无形间支持她。她相信自己可以扛得足够久,但也总有一个期限。

会是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手指移到脸颊按了按,确保那里的肌肤依旧光滑。还好。荷雅门狄松了口气。至少现在,它们还没有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抵抗多久诅咒。等到再也控制不了伤口的溃烂与扩大、人体表皮被不断抛出,连内脏都全面衰竭的那一天,我也许会在漆黑的夜里,孤独而丑陋地死去吧。至少,不希望有人看到我那时候的样子。

意志力的松动,带来了现实防备的懈驰。熟悉的红光在桌边女子后方的空地亮起了。她感到脖子背面有些许刺痛感,脑后短俏的卷发因屋内忽然刮起的一阵轻风微微摇动。阔别了八年之久的身影,又一次霸道而猝然地出现了。

“主人。”

会如此呼唤她的那名火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用她完全能想象得到的热切眼神凝注她。

荷雅门狄整个人都焦躁起来。她不禁捏紧了手,心脏因忐忑的情绪而缩紧。

“主人——”见她迟迟没有回应,也不肯转身面对自己,雅麦斯忍不住前倾了半个身位,离她更近了些。他巧妙而谨慎地保持适当的距离,面目紧张地盯着她直挺挺的背脊。

“……你还有脸出来见我?”荷雅门狄终于缓缓站起来正视这个脱离了她封印魔法阵束缚的男子,凶狠的目光几乎要射穿那张令她憎恶和反感的脸。她没有心思去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伤势加重了才让他有能力逃出来,她只想快点把他赶走。

“你不该把我关那么久。”略微出乎她预料的是,他竟然用埋怨的语气冲她低吼,尽管眼神里流露出的复杂神色充分显示了他有多么痛心和悲伤。“还记得你上次问了我什么吗,问我想不想回卡塔特。结果你非但自己没回去,还把我关了那么久!”

雅麦斯拒绝被关在契约魔法阵的态度非常坚决。若非荷雅门狄刚才恍然间失神了片刻,对封印魔法的魔力输送比平常弱了几分,他压根不可能突破那个她特别为他定制的囚笼。这些年,为了能在狠心的主人手中获得自由身,他费尽了心机,却甚少能够成功,眼下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突破了出来。

“这是你该得的。”冷漠的女主人昂然宣告,“我还会更加——”

坚定的尾音被猝不及防的咳嗽声取代了。由于一时间太过激动,荷雅门狄咳出了一点血,隐蔽地挂在她的嘴角,尽管它们不易察觉,然而在雅麦斯敏锐的竖瞳里,那肉眼可见的血迹简直比自己过去受的任何一次伤都要鲜明。他的眼眶不禁瞪大了。

“先别和我吵。我必须搞清楚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能明显感觉到,这里很痛。”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将一个充满疑问的眼神抛给她,渴望能得到她的回答。

“哦?你不知道为什么?”她扯开一抹嘲讽的笑容,冷冷反问他。

火龙心虚地把脑袋低了一下,目光稍稍偏开,犹豫了半晌,复又抬起头来和她对视,“我的意思是……它不该到现在都还没好。还是说,你最近又受伤了?”

“哈,难不成我还能被同样的伎俩伤到两次?”她冷笑着,冰蓝色的凌眸死死瞪着他,“不,雅麦斯,我不会再被你骗到了。绝对不会。”

“我只想关心你……”被深爱的人斩钉截铁地拒绝着,雅麦斯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手抚自己的胸口,面容忧伤、隐隐含泪地望着她,“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

“是吧,痛得简直想死掉吧?”她却给了他致命一击。“那就去死吧。”

谈话进行到恶意咒人的地步,是雅麦斯事先万万没有料到的状况。她就这样憎恨着他,丝毫不容他辩解吗?他好想拥抱她,用他的爱,他的包容和体贴,化解她的恨。可如果鲁莽地冲上去,只会比现在更糟糕。现实迫使雅麦斯只能咬住牙默默忍耐。

“别生气。留着点力气等以后再骂我吧。”自嘲地苦笑一声后,火龙转而用有些讨巧的口吻叫出对她的敬称,想试图唤起她对自己的怜惜。过去,他的这招屡试不爽。“主人,我是真的很担心您的身体状况。无法与您相见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念着您……”

“不要再那样叫我了!”荷雅门狄怒不可遏地驳斥道,在情绪的带动下身体甚至小幅度弹跳起来,嫌恶的表情和体态像极了被某种特别恶心的东西粘上了一样。“我不是你的主人,火龙王和海龙王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你这卑鄙的告密者,全然忘记了那一晚自己做过什么吗?!”

雅麦斯的大脑嗡嗡炸响,一片空白。肿胀酸涩的眼眶,在先前就已被某种湿润的无色液体所填满,只是勉强靠着惊人的忍耐力才没有流下。然而,在这深入灵魂的诘问下,泪水终于冲破最后的关口磅礴而出,宣示了他的情绪彻底失控。

“不!不是……不是的……”宽厚的手掌用力按住脸,不让她看到他这一刻的软弱和悲伤。这头高傲自大、唯我独尊的火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惶到哽咽痛哭,泣涕如雨。可是主人冰冷的话语使他回想起了最不愿意面对的那幕场景。无边的害怕和懊恼击垮了他。他完全无法停止哭泣。

火龙的失态在荷雅门狄看来只不过是拙劣虚假的演技。她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对他的指控。“我真没想到会被你这家伙给算计了。枉费我那么信任你,亲近你!”责问声渗入他的五指缝隙,扎得他血淋满面。“现在,只要一想到我必须依靠你的力量才能维持生命,我就想吐!”

“不是的!”雅麦斯一个劲地摇头否认。突然,晦暗的眼底闪过一道光。他抬起头,用充满忏悔和期盼的眼神望向主人。“您听我说,我会为我做的事赎罪的,我恳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回卡塔特,让我向族长解释这一切!他们会重新信任您并且重用您的!我发誓我一定——”

“在他们屠了我的村落,夺走我的亲人后?”

“……”听到这幽幽的反问,雅麦斯眼中的希冀之光瞬间灭绝。泪水冻结在他玻璃珠质感的眸仁,他的眼神极其脆弱,看起来好似受了重伤的野兽。

“真是天真又傲慢的龙啊。竟然觉得只要认个错,就可以重新回到过去,当一切都没有发生?”白发的主人朝他走近一步,将讥讽和痛恨的话音灌进他耳里,“听清楚了,你的好祖先不仅诅咒了我,还杀了我的家人,夺走了我此生所有的欢愉。一切都结束了。我不想再见到你。”每一个词的发音都极冷极狠,显示出她千万钧重的决心。吐字铿锵有力,像是在敦促自己也要牢记。

反复确认了十数次,他才终于将那一个个分离的单词拼凑成完整的句子,理解了它们的含义。雅麦斯呆若木鸡,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他提醒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这不是一个小误会,小矛盾,而是足以葬送他们爱情的致命危机。他冲动的行为,毁了她的一切……

想冲上前抱住她,哪怕是强吻也好,或者别的什么手段,只要能堵住她的嘴,那张吐露着真相、却不断在伤害二人感情的那张嘴。

必须纠正……

可是荷雅门狄没有让他得逞。

“BIN DahSONPaal——!”(神形寂灭)

伸向主人的手垂在半空,指尖是满腔的悔恨、遗憾和欲念。配合龙语的念诵,封印魔法有了更强韧的封锁威力,荷雅门狄抓准时机咏唱咒语,使雅麦斯的触碰差之毫厘,扼杀了他的希望。那张可恨的脸彻底消失了。一个象征着封印之力的银色魔法阵横空出世,在地面迅速画了一个六芒星,送走目标后,慢慢湮灭。

光芒散尽,如释重负的荷雅门狄感到所有的精力都被掏光了。她精疲力竭,只想快点躺到床上去,可身体却违背了大脑的指令,软软地跪倒在地。唇角余留的血丝同样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在下颌处绽放出一朵凄绝而艳丽的灾厄之花。她瘫坐着,默默想着心事。少顷,空寂的屋子里,传出了低沉的啜泣声。

阴魂不散的契约从者,就像一抹她这辈子都甩不掉的幽灵。即使她用尽一切手段、付出大量的魔力压制他,他还是有办法入侵她的生活,在她每一夜的梦中大肆彰显他存在的力量。更让她崩溃的是,她很少梦见自己的父母。小时候的许多记忆已慢慢变得模糊,却被那可恶的火龙占据了她几乎全部的虚幻世界。

“既然我能发明咒语让你来我的身边,难道会想不出让你消失的方法吗?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你的。好好受用吧。你别想再溜出来了……!”

恨恨地兀自发了一通牢骚,荷雅门狄试图让自己振作起来。她把尚留有余热的荞麦粥一口灌下,到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直存放着的东西——自制的羊毛水彩画笔、提取自矿物质和野果的十多种颜料,和一打质地优良价格不菲的画纸。这些东西始终如珍贵的财宝般被她细心收藏。

在她的单人床边,放置着一个她专门请木匠打造安装的画图架子,是这间不大的单人房里最引人注目的器具。她取了张画纸,让它与画板紧密贴合。尽管只是初学的业余爱好者,但画画着实是一种能让人抒放心情的减压方式。除了靠此挣钱,她只要一有空闲,总会画上一两幅。

今天,她打算画一张儿时一家人带有日常生活气息的群体肖像画。这不是她第一次画父母和自己,却是第一次以五彩斑斓的颜料进行实践绘制。以前她更多尝试的是用木炭笔画黑白素描。全新的挑战促使荷雅门狄拿出全部精神力,耐心而认真,一笔一笔地添加,生怕会出错。

记忆慢慢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开始落笔,按印象中的模样勾勒出框架,把颜料一点一点往里涂。墙和天花板使用雪白色,地板用暗色调的黄,床和椅子用亚麻色,橱柜则是沉稳的深蓝和稍淡一些的水蓝。她最喜欢门口和窗边挂着的贝壳帘,它们五彩缤纷,好似满天星斗。窗外本没有海,但她把那边她经常捡贝壳的大海拼接了过来,颜色介于深蓝和浅蓝之间。场景完成,接下来是人物。父亲被她设置在屋外砍柴,上半身侧对着窗。脑后的辫子、双臂的纹身以及他刚毅的侧脸是她描绘的重点。母亲踩着凳子仰头装饰贝壳灯,含笑的慈爱面容非常专注,金色的发辫垂落在她的肩头。下方是一脸童稚的荷雅门狄,正兴奋地拍着手望向自己的母亲。画幼年时候的自己没什么难的,父母各自的动作和衣着也很快就填充完整了。可是,他们的脸,他们的样貌……眼睛……

狭小的屋内安静得不可思议,耐心的画者在画板前坐了四五个小时,当作品接近收尾时,阳光早已洒进她的窗头,留下满地金黄和一些斑驳的阴影。荷雅门狄终于放下笔和调色板,左看右看。

不像。她在心中埋怨。尽管她无比用心,倾注了全部的情感在这副画作里,但他们就是不像她的父母。

时间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它能把一段痛苦可怕的记忆逐渐侵蚀成模糊的画面。记忆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有些刻骨铭心的画面,永远也不会离开。

亲人去世时,想着他们曾对自己的好,总是可以哭上好一会儿。可随着时间久了,眼泪也越来越少,再往后就哭不出来了。逝去的亲人,早已经淡成了朦胧的影子,一个符号,一个概念。这时硬要自己流点泪,反倒是一种矫情了。每当这个时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因为已经忆无可忆,念无可念。

她成功地逃走了,如愿以偿,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倘若时光可以回流,倘若她知道逃走所要偿还的代价,她还会不会那样做呢?荷雅门狄想,自己可能依旧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没有人会记得你们。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昆特西雅和斯塔德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但我不会忘记你们。我永不遗忘。

接下来的故事,将由荷雅门狄自己独自书写下去。离开了靠山雅麦斯,离开了施恩于她又利用和控制她的龙族,离开了所有束缚住她脚步的镣铐。尽管过的是卑微而艰难的流浪生活,身心却充满了自由。从迎来独立的那一刻起,直至生命终结的那一秒,她都坚信,自己能永远自由自在地飞翔。

XXVI

- 十一年前~五年前 -

跟随林恩在卡特加特海峡游历的六年时间,是奇才荷雅门狄追寻魔导之旅中的第一笔财富。

一直以来,术士这类人都有着体质孱弱、寿命短促的特点。但荷雅门狄的师父显然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打破了这个刻板印象。与病魔缠身的少女相遇时,他已有六十二岁,就术士普遍不满四十岁的平均年龄而言,无疑是个老寿星。

能保养得那么好,得益于林恩从年轻时候起就一直专攻医道,深谙养生之学。他从不滥用魔法,聪明而谨慎地最大限度保存自己的魔力,加之他的魔力储备本就不高,只是一个在第三等级中排名较靠前、却从未真正迈入过第二等级领域的中庸术士,因此,才能够以六十多岁的高龄在术士这类人中间成为一个传奇。

但即便是为了长寿而只能保守地使用魔法,早年的林恩也曾经是个血气方刚的急性子小伙。他酷爱砸火球,最精通和享受的魔法种类便是与火焰相关的攻击型魔法。这份执着,充分体现在他对年幼弟子的教导上。

荷雅门狄深受自身庞大而失控的魔力所累,身体常常处于乏力的状态,很难长途跋涉坚持修行,因此林恩最先教她的便是魔力的同调,帮助她把它们控制住。在拜师学艺后的第二个月,她就以极高的天赋基本掌握了同调魔力的诀窍。随后,林恩开始了他任性的教学。他教她砸火球,他年轻时就特别爱干这个事儿。拜师父所赐,荷雅门狄不到七岁就掌握了火焰魔法,对火的控制可以说是出神入化。至于其它的魔法,由于缺乏一个总大纲,林恩往往是想一出教一出,而他的那帮朋友水平还不如他高,完全提不出更多专业见解。荷雅门狄在师父近乎放养式的教导下野蛮生长,靠自身卓绝的天分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魔法。

在学会操纵火和冰这两个基本元素后,八岁那年,荷雅门狄已经能召唤中小型召唤兽为自己作战了。有了这项成绩,她正式跃进术士中的第三等级,与师父林恩的实力差距也在日益缩小。学生的优异表现使老林恩在朋友面前非常长脸,多了不少炫耀的资本——尽管荷雅门狄相当不喜欢老师的那帮术士朋友,他们老聚在一起喝酒——而在私下,林恩看弟子的眼神却总是意味深长,并不如他在公开交际中展现的那般高兴,有时候还会阴阳怪气地冲她发火,说些讥讽之类的酸言酸语。荷雅门狄看不透他对自己究竟抱持着怎样的情感。

一天,林恩早早外出,留徒弟一个人看家。他在哥本哈根有座独居的老宅,和他的几个朋友伊萨克、艾瑞克、斯登的家都相距不远。屋子装修得很简朴,但面积还算宽敞,有卧室和客厅两间房,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厕所在外面。收荷雅门狄为徒后,他便砌了一道墙把卧室隔开,分了一半给她住。荷雅门狄这些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去过卡特加特海峡沿岸好几个城镇,不过最经常待的地方还是这里。难得能够独处,她很珍惜,离家后的日子里很少有能让她感到轻松和自在的时候了,在专心致志地复习了一遍近几周习得的一两个魔法后,她忽然想起,月底的寄信日就快要到了。

每隔三个月,她被允许能寄一次信回家,这是她远行期间最期盼的时光。她每次都会提前准备好,催着师父去找送信人,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在被自身的怪毛病和师父的怪脾气折磨得意志消沉情绪低迷时,父母亲笔写来的书信总能激荡她的心灵,让她的身体充满能量。从收到回信的第一封开始,她就把它们塞到床底的隐秘角落,不给任何人看,连林恩都无权过问,到现在,藏着的信已有厚厚的一叠了。

提起笔,不消片刻便洋洋洒洒写满了两张纸,她重点解答了母亲上回在信中提及的问题。三个月前的那次通信,昆特西雅又担心起她的病情了。其实,在离开家的这四年里,荷雅门狄的病情并没有如她和家人预想的那样变严重,而是得到了些许有效的控制。在历经头两个月反复无常如同阴晴不定的天气般的病情变化后,自从她掌握了魔力同调的要点,她的病就开始了好转。荷雅门狄一度很痛恨自己所拥有的这些被称为魔力的东西,正是它们把病痛带给自己的,可如今,它们又给了她治愈病痛的力量。她默默使用着它们,却无法甘之如饴。

把写好的信放起来后,荷雅门狄无聊地在客厅转了一会儿,给自个儿煮了根香肠吃。附近没有同龄的孩子陪她玩,没有树林能供她探险,离海岸线也比较远,她时常陷入寂寞和苦闷中,对故乡的思念也愈发强烈。整个下午,她都坐在门口,眺望着遥远的天际发呆,偶尔和路过的流浪狗玩一玩。

林恩在晚饭时间回来了,怀里揣着包看起来有点重的东西。在他神秘而充满暗示性的笑容下,荷雅门狄打开了这个包袱。暗灰色的奇怪物质映入她的眼帘,像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的粗鳞,可又与她有限的知识里知晓的任何一种生物鳞片都不同。

“这玩意儿是伊萨克给我的。他从一个密探那儿低价弄来的。”老林恩故作高深地说。

能让师父那扣扣索索的朋友破费的东西,看来绝不是寻常之物,荷雅门狄有了些兴趣。

“你试试看用你的魔力连接它,就像往常那样,发挥你的创造力,赋予它形态。”

“……”女孩认真地抿了抿唇,微微闭合双眼,调动起魔力。被她的指尖轻轻碰触的灰色死物,像是顿时有了生命的活力似的,长出了骨骼,经络,皮肉,在年幼术士的魔力抚育下,张开了它牙尖齿利的嘴。

那一晚,林恩异常欣喜,叫朋友们过来庆祝。荷雅门狄进步神速,她造的召唤兽体型突破常规,险些把客厅的天花板撞破了,幸亏及时收手才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当林恩笑着向朋友们诉说他得意门生的壮举时,伊萨克、艾瑞克和斯登的脸上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他们带了好多瓶酒过来,照常胡吃海喝谈天论地,房子里布满了令她不适的臭味。师父如牛饮水般喝下了五杯麦酒,老脸遍布潮红,不知是神志不清醒还是怎的,竟要十岁的荷雅门狄坐到自己腿上来。她当然拒绝了。现场随之扬起一阵跑调的扫兴嘘声,此起彼伏,听得她头皮发麻。师父的朋友们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格外露骨,毫不掩饰对她的玩弄心思。

“你把弟子调教得那么好,我们哥儿几个可真是艳羡啊。”尽管伊萨克嘴上说着恭维的话,眼中的笑意却充满了恶念。

“学魔法能挣几个钱,学得再好不也只能混成你我这个样子,能改善生活吗?依我看,不如去卖|身。”艾瑞克醉眼迷离地瞅着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小女孩,脸上挂满了淫|秽的笑容,“我看她底子不错,有几分姿色,是个美人胚子,等长大后没准真能成为那种人尽可夫的女人。”

“对,艾瑞克,我喜欢你这个点子。你真是太有想法了。”斯登也加入到这场围剿荷雅门狄的狩猎中,极尽所能地羞辱这个孤立无助的小女孩。

“不,聪明的是林恩这家伙。他竟然招了个女学徒。哎呦,我怎么事先没想到啊?”艾瑞克夸张地怪叫一声,目光往荷雅门狄扫了扫,又看向大伙,“要不要现在就给她做个检查?噢,林恩,你没用过她吧?如果她还是处|女,那我们就可以高价兜售她的初|夜,然后我们每个人也分别去收一个女学徒,管她会不会魔法,只要能张开大腿给男人|操|就行。我们合伙开个窑|子,养几个雏|妓,好好地大赚一笔!想想吧,一群没开过苞的青涩稚童,多有卖点啊!够咱们下半辈子的酒菜钱了!”

“小荷雅,你过来,”斯登笑眼眯眯地向她招手,“让我看看你的奶|子发育了没有。”

排资论辈来说,林恩是这帮人中的老大。他们能当着老师的面,对她说出这种污言秽语,显然是受到林恩默许的。

荷雅门狄感到人生中的莫大屈辱。她踢翻了凳子,在众人的嬉笑声下,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把自己锁进屋内再也不出去。几个男人丝毫不在意她落荒而逃的举动,仍在激动地互相碰杯,一直喝到凌晨才散。

她不知道他们那荒唐恶毒的提议是醉酒后的玩笑话还是他们当真打算这么做。比起他们的恶意,她更惊讶于师父竟没有出口制止,任由他的几个弟兄羞辱自己。平时,林恩在教她魔法之余,还一直传授她为人处世之道,但却是把她往一个对大人言听计从的乖乖女方向培养的。他要她礼数周全,矜持娴静,屈从于长辈,比起学识,要更重视保持女性的传统美德和恪尽为徒之责,不要太聪明,不要出风头,不要争强好胜,要做个好女孩。但荷雅门狄从来没让他如过愿,自始至终都尽力对抗着老师的权威,也因此时常惹得林恩不愉快。现在看来,他早就在为日后能够打压她的人格和尊严而铺路了。

荷雅门狄是个天性要强的女孩,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无端的争执和斗狠。假如别人只是言语冲撞她,她很少记在心上,不会小肚鸡肠到整天想着该怎样去报复。可是,这次不同。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这群无耻下流的恶棍可能真会把她送到妓|院。

在那场令她饱受折辱的晚餐结束后一周,林恩的几个朋友陆续遭遇了一些离奇怪事,纷纷跌入人生的低谷。最先出事的是艾瑞克,他在和邻居当街玩骰子时被高空落下的花盆砸伤了肩膀,索性没中脑袋才幸运地捡回一命。很快伊萨克也遇险了,一辆马车的马突然失控,直直朝路中间的他撞过来,他虽然避开,却一屁股栽倒在地,髋骨骨折。最后是斯登,在家中上茅厕时,地板意外破裂,摔进粪池沾了一身屎。没几天,伤势较轻的两人去伊萨克家中探望他,不知是谁打翻了烛台,引起大火。在酒的助长下火势迅速加大,三人虽然逃了出来,但斯登的大胡子被烧没了,差点破相。伊萨克的屁股更痛了,之后接连几个月都没养好。艾瑞克更是吓出了一场大病,把自己关在家中闭门不出,谁都不见。

好友们接二连三倒了霉,林恩马上就把怀疑的矛头指向那段时间经常无缘无故出门的弟子身上。尽管知道是荷雅门狄在暗中搞的鬼,可既然她没对自己下手,林恩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装作不知情。荷雅门狄纯熟到毫无破绽的手法让他不寒而栗,这根本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干出来的事。她在警告他。可他却没法报复她。因为从那时候起,这个早熟又聪慧的少女会在晚上睡觉时用魔力把卧房牢牢包裹起来,以确保没有人可以突破它。经由这个举动,她甚至自行摸到了结界魔法的窍门。

面和心不和的这对师徒自此有了心结。荷雅门狄的魔法课程也逐渐荒废了。林恩用他的实际行动表达了态度。从十岁到十二岁的那两年,他几乎没教她任何东西。

随着双方的关系渐渐恶化,她常常陷入愁苦之中,担心师父还会不会遵守当年之约,在她十四岁时把她送回家。每当荷雅门狄为这事儿深感焦虑时,她就拿出床底的厚厚信件读一读,好让自己心静。

又是一个心情郁闷的夜晚,荷雅门狄吃过晚饭后早早上了床,却辗转反侧始终都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在翻看了一遍父母的亲笔来信后,总算有了困意,她闭上眼,渴望能梦到点什么。

朦胧的意识中,她感到有某个异物滑进了被褥。小腿的肌肤被人抚摸着,粗实的触感令沉睡着的少女竖起了浑身汗毛。当那老树皮一般的东西慢慢移到大腿时,荷雅门狄顿时清醒过来,两只眼睛惊恐地张大着。

“你……干什么!”黑暗中,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待看清楚爬上床趴伏在自己身上的阴影正是师父林恩后,荷雅门狄瞬间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脱口大叫。

老术士的手像捉小鸡一样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尽管年事已高,但他的力气远比一个未成年小女孩要大,轻轻松松就捂住了她的嘴。不仅如此,他还用身体的重量去压迫她。荷雅门狄在他的身下无法动弹,无法逃离,连呼救都做不到。老人眼中释放出热烈的光芒。他今夜出现在这里的意图,自是不言而喻。

尽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突发状况,但荷雅门狄并没有放弃理智的思考而陷入到慌乱中。就在林恩自以为已经得手,决定进行下一步的侵犯时,房间内的魔力突然开始激增,并迅速地聚集在一起,发生了任何一个第三等级的术士都能敏锐觉察到的显著变化。

一头披着灰色机械硬皮的狼在林恩的脑后恫吓着。感觉到背后凉意的老人回过头,一张血盆大嘴已经在等着他了。天赋异禀的女学徒在紧急关头召唤了一头由魔力编织而成的魔狼,彰告了她对林恩的宣战。

林恩立刻跳下床躲过致命的一击,魔狼的飞扑虽没有正中他,却在他的右脸颊留下一道齿痕,剧烈的疼痛和汨汨流出的鲜血,见证着他险些命丧狼口的危机。

“好、好徒弟。别误会。我只是在门外听见你在叫喊,叫得好大声好痛苦,就来看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滚出去!否则就让它吃了你!”

“乖徒弟。乖。”

被逼到墙角的老人一边举手投降,一边愤恨地退出她的房间。

关门声重重地落下了。荷雅门狄的心脏仍在激烈跳动着。她从没想过师父会做出这种事。她哪有做什么噩梦,哪有大声叫喊啊。这一切都只是他施暴的借口。

等心情平复后,她检查了一下布置在房间周围的结界,发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缺口。林恩正是利用了这个被她忽略的缺口强行进到室内,为了重申他才是这段师徒关系中的主宰者,故意来教训她的。

荷雅门狄委屈地想哭,又拼死忍住眼泪,在床上翻来覆去。她虽然堵上了结界的缺口,让魔狼守住房门,却始终不敢闭眼,生怕林恩再故技重施闯进来。失眠的夜晚,她就着昏暗的烛火,把藏着的信一一拿出来重新阅览。她已经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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