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都分了半年了。”片刻沉默后，他听见自己说，“早就不记得了。”

他抿了抿唇，感觉口中有点发干，仿佛是为了掩盖一丝心虚和不自在，又主动举起了面前的鸡尾酒：“来喝吧。”

池彻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酒液在瓶底晃荡着。

*

两个小时后，池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原来他回鱼尾市不完全是因为攒够了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被谈了四五年的女朋友戴了绿帽，惨烈分手后不想触景伤情，这才离了那边的出租屋，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家乡。

“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啊呜呜呜……”池彻哭得打嗝，凌尘冷不防往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池彻的嗝顿时被吓停了。

池彻生无可恋：“我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她要考研，我就打双份的工，天天给她做宵夜。我知道自己学历低配不上她，她可以和我直接提分手，为什么要和另一个男人……”

失恋的池彻成了吟游诗人，拉着凌尘说个不停，可说到后面又全是前女友人有多好，当初恋爱有多幸福，真不知他对前女友是爱是恨了。

其实后面的话凌尘也没太听清，不知何时他也喝下了几杯酒，晕晕乎乎的，开始“嗯嗯哦哦”地敷衍，后面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看着酒吧地面的黑白地砖发呆。

凌尘想，其实他也不知道，当初那个人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或者说，他们从来没有提过分手，只是默契地没有再联系而已。

凌尘其实并没有添加那人的联系方式，他们在不能使用电子设备的封闭式病房相识和相爱，对方比他先出院，凌尘让他记住自己的电话号码，出去后添加他的微信好友。

后来的一周凌尘抱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度过，出院后拿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

好友申请处却是一片空白，只有孤零零一条黄.色骚扰信息。他不敢相信，又搜索对方的手机号发了申请，却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后来回想一番，在精神科病房这种地方谈恋爱，实在很荒唐。

和一个真正的病人谈恋爱，也很荒唐。

他早该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确实如父亲所说那般离经叛道，偏要做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谈过，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如同洪水猛兽，而赵辞镜这个人又太容易让人上瘾。

也许是封闭式病房狭小昏暗的环境反而容易令某种情感疯狂生长蔓延，也许是当时的心境令他不由得沉溺于这些情感，也许是赵辞镜的长相和性格实在太符合凌尘的审美。

凌尘正沉浸其中的时候被迫戛然而止，才会产生长达几个月的戒断反应。

“我想见他。”

“我现在就想见他。”

凌尘盯着地板喃喃地重复这几句话：”但我不知道他住哪。”

“你喝酒不上脸啊，”池彻看着面色如常的凌尘，笑了笑，“但你确实醉了。”

·

两人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池彻帮凌尘拒绝了一直暗中观察并想要他联系方式的服务员，凌尘则帮烂醉的池彻打了出租车，并加钱嘱咐司机把他送到家门口。

吉喆酒吧离凌家不远，出租车离开后，凌尘沿着路边慢慢走着，一边散酒味一边回家。

路上的车很少，偶然经过一辆，近光灯的光映在柏油路上，给空气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初夏的晚风把酒意略微吹散，凌尘扶着手边的风，努力在地上走直线。

不知是客观上酒醉，还是主观上不情愿，他的步子放得很慢。

忽然间，凌尘的身体歪了歪，他隐约听到远处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她在唱歌，是一首很有名的童谣：“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她的歌声清脆响亮，一开始虚无缥缈，然后越来越近，伴随着隐约的狗叫。

狗叫？

凌尘朝歌声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牵着一只大大的萨摩耶，蹦蹦跳跳地唱着歌儿。

她的妈妈跟在后面不远处，只是一直边走边看手机，没怎么关注女儿。

那只萨摩耶实在是只大狗，几乎比小女孩还要大了。

它憨憨地吐着舌头，屁股后的大尾巴一摇一摇。

凌尘的脚步顿了顿，不由自主地往那边走去。

这时，路口的信号灯闪了闪，变绿了。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继续唱着歌往前走，然而与此同时，大车远光灯刺目的白光如死神凝视的视线，刹那间倾泻在了她身上。

一辆超载的大货车不知为何往左急转，货斗里的箱子随之开始溜滑，眼看着这辆沉重的大货车就要整个侧翻，重重压在小女孩身上！

凌尘的动作先于思维，在他的意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将小女孩重重往前一推。

小女孩往前一个踉跄，和倒下的货车擦身而过。

她惊恐地回过头，嘴里的歌声转瞬间变成了刺耳的尖叫和嚎哭。

然后是急迫的刹车声，母亲惊魂未定的啜泣和救护车嘀嘀呜呜的声响。

书包里的试卷撒了一地，凌尘躺在地上，血从四肢百骸不断涌出，感受着身体渐渐变凉。

虽然小女孩的歌声早就停住了，可凌尘却真真切切地听到有人还在唱。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有人说死前会看到走马灯，凌尘什么也没看见，只感觉到疼痛，浸入骨肉的每一丝缝隙。

人在失血过多时，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脉搏减慢，血压降低，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格外寒冷，无孔不入地包裹住他的身体，渐渐地连幻听中的歌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也听不见了。

凌尘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