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要是他遇到的不是我,是不是会过上另一种更好的生活。”喃喃到这里,谢庭山的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苦笑,“可我又不甘心,一想到坐在台下看他唱戏的人不是我,一想到为他撑伞、为他执梅的人不是我……我,我的心里又像是扎了另外一根刺,被火点燃一样,烧得我心口止不住地难受。”
“可是……”谢庭山竟呜咽了起来,手捏成拳状开始往胸口上捶着,“可是,我这副模样,连走路都要别人搀扶的残疾,又怎么有资格说把他强留在身边这种话......”
“庭山……”钱英拉上谢庭山的手,制止住他的动作,嘴唇颤动着,然而一句劝言都说不出来,又或者说,之前的无数次劝慰,都未能撼动他心里这番固执的想法。
毕竟从未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也无法有人能够传达出他的父母以及苏砚白的真正想法。
“可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冯晟淡然地说道,“你的父母不一定这样想,苏砚白他也不一定会这样想。”
“你有问过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么?”如果说谷天雨是顾及他的长辈身份而不敢说出丝毫重话,那么冯晟便是从未在意过对方是何身份。
当然,他说的话并不算得上重言重语,换句话来说,勉强算作一种客观事实的陈述。
“现如今,就算我想,也没有机会了。”谢庭山无可奈何地笑着。
“并非没有机会,只怕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多少还是顾及到了谢庭山的身体状况,冯晟傲漠的态度已经收敛了很多。
年轻时的盛气到了晚年也还留着,钱英知道谢庭山直到现在也很讨厌别人把他的种种表现评判为懦弱。
这是一股生在骨子里的傲气,熟悉他的人尽管有时候难免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却也只是憋在心里,不敢轻易说出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谢庭山面色渐冷,语气也多少有些不悦。
“我是什么都不懂。”冯晟闲然地露出一丝微笑,“但只要直视着你,我就能看出来,你没有直面懦弱的勇气,所以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你一直在选择逃避。”
谷天雨和钱英顿感不妙,不觉噤声,紧张地在对话的两人之间来回望着。在他们以为谢庭山会生气的时候,他却意料之外地笑了起来,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默认。
“庭山,你没事吧?”钱英问得稍显不安。
谢庭山摇了摇头,语气渐弱下来,却质问得不紧不慢:“所以你们找过来,就是专门为了指摘我的么?”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谷天雨溜一下直起身子,惭然地笑着,“我们此番前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哦?”谢庭山新奇地把眉毛撑起。
“您不是喜欢看戏嘛,而且您近来身体状态也不错,就想着邀请您晚上来吟风楼看一出《牡丹亭》。”谷天雨笑着解释道。
“吟风楼……”谢庭山喃喃着,“《牡丹亭》么……”
“你们有所不知,吟风楼虽是庭山以公司的名义出资建的,他却一次都没有去那里听过戏。”钱英说道。
“这又是为何?”谷天雨疑惑。
“只因世上再没我想听的戏了……”谢庭山神色惘然,不过片刻又回归平静,忽然问道:“还是说,你们有砚白的消息了?”
谷天雨愣住,回想一番发现自己的确什么都没有说,不禁疑惑:“您怎么知道?”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我刚才提起砚白,你们不仅没有疑惑,反而表现得很自然时,我就在想,你们是不是认识他。”谢庭山垂下头,“我当即就想问,可我又怕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不过看你现在的反应,我终于可以确定了。”
“诶,我表现得真有那么明显么?”谷天雨腆然地笑着。
“是有一点。”冯晟耸了一下眉。
“那……那他,”谢庭山反复吸了几口气,堪堪稳住声线,“那他,还活着吗?他又在哪?”
“他是否活着,他又在哪,我相信你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冯晟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多说无用,是真是假你不妨自己去看。”
似乎刚才那一番确认与询问已然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嘴角的笑容再无力撑起,他躺回床上,良久的闭眼之后,他才慢吞吞地开了口:“好,就今晚,我去。”
“你都那样说了,他竟然没有生气。”谷天雨走在路上一边回味一边露出唏嘘的表情,“还记得钱叔之前说的么,要是别人用你刚才那样的态度对他,他早憋不住脾气了。”
“是么?”冯晟不知所以然地笑笑,“也许是因为钱英的面子吧。”
当然,这句话也只能用来糊弄糊弄谷天雨了。谢庭山之所以没有生气,那是因为他也从冯晟的眼里看到了冯晟自己也不具备直面懦弱的勇气。
与其说是看穿谢庭山,倒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自我袒露,因为感同身受,无论是冯晟还是谢庭山,由此都傲慢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