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冰寒彻骨,姬恪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连呼吸也不会了般,脸色煞白一片。
听见姜忘声音的刹那间,姬恪便完全记起了前因后果。
他既已完全清醒,他身下压着的那个“姜忘”也立即消失不见。
身体骤然间失衡,与此同时,床榻也好似泥潭一般,无数黑影蠢蠢欲动。
危险来临的讯息。
应该要躲的,可此时的姬恪已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动弹不得。
正此时,清冷香气袭来,雪白的绸缎蓦地缠住他腰身,姜忘把他拉至了身旁。
下一瞬,无数荆棘与藤蔓便自方才姬恪所在的那处床榻中猛地刺出。
手掌抵住姬恪后背,灵澈仙气涌入姬恪经脉,身体渐渐回温,姬恪的心却越沉越低,一片绝望恐慌蔓延。
越急切地想要去解释,越不知该该如何解释。
姬恪刚开口唤了一声“师尊”,就被姜忘打断道:“先离开此地再说。”
手中执着长剑,姜忘背后还背着上官旻。
他于前方开路,姬恪则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红白剑影交错,半个时辰后,魇境轰然崩塌。
姬恪从上一个魇境里出来时,其实已经到了七毒罗刹塔的第三层,这一次,他更是直接到了七毒罗刹塔的第六层。
出了魇境后,姜忘让姬恪捏碎琉璃珠,与上官旻一齐待在保护结界内。
他则独自一人登上了七毒罗刹塔的第七层。
三天后,魔塔倾塌,天光乍现。
七毒罗刹塔毁于姜忘剑下。
七毒罗刹树也被姜忘的仙火囚禁,魔植没了魔气供应,纷纷枯萎凋零。
将上官旻交给陆夷微,姜忘在小叶城中超度了整整三日的亡魂,又设下阵法恢复了小叶城及周遭城池流失的地气。
一切都处理完毕后,姜忘才来见了姬恪。
他一来,姬恪便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姬恪分外不安道:“师尊,我错了。”
姜忘扶起他道:“先回昆仑宫。”
被姜忘扶起时,姬恪偷偷瞥了一眼姜忘的神情。
不见怒意,不见失望,更不见嫌恶,姬恪忐忑紧绷的心顿时有所舒缓。
姬恪有心再说两句,道歉也好,认罚也罢,他迫切地想让姜忘更明白他的心。
可话到嘴边,望见姜忘清冷庄重的眉眼,姬恪不禁心下一痛,羞赧万分地垂下眼去。
回忆起那三个魇境,他对自己的厌弃与憎恶瞬间压倒了求姜忘原谅的心。
自责与愧疚席卷而来,让他羞愧难当,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这样,姬恪一路沉默地随姜忘回到昆仑宫。
回昆仑宫后,姜忘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姬恪的身体。
姬恪身上被魔植割破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神魂也无甚异状。
之后姬恪又听姜忘的话,去做了一次明心镜测验,也顺利通过。
紧接着,姜忘又叫姬恪把七毒罗刹塔中发生的所有事都复述了一遍。
姬恪虽羞于对着姜忘本人言说他那些深埋心底、荒诞不经、以下犯上的绮念,但他更不敢对姜忘说谎。
毕竟他灵台上还有姜忘的神识。
正因尊重他,姜忘才会问他,否则,直接摄取他的记忆便是。
姬恪尊重这份尊重,因此,原原本本地将他经历的那三个魇境复述了一遍。
他说了所有事,只除了那莫名其妙的“赌注”。
此事完完全全地发生于他内心,姬恪心想,应是塔中七毒作祟。
如今塔既已毁,他也通过了明心镜测验,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讲完第三个魇境后,姬恪复又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师尊,你罚我吧,你罚我什么我都甘愿。”
昆仑的风中夹杂着仙草的清香,轻柔和煦,徐徐吹动衣衫。
或许是因姜忘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太平静了,以至于姬恪远没有当初骤然被发现时紧张。
他想,姜忘或许会罚他抄经,又或许会罚他打坐,或许从今往后都会和他保持距离……但无论如何,姜忘绝不会不要他的。
所以,猝不及防,姜忘的话音传来时,好似一柄利刃捅穿了姬恪的心。
“你下山罢,”姜忘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打破宁静,更打碎了姬恪,“小越,你实在跟在我身边太久了,久到你眼中只能看到我一个人。下山去罢,你该去认识更多的人,也去见见更广阔的世界。”
姜忘说了如此之多的话,姬恪却只听进去了四个字。
“你下山罢。”
……不!不要!不行!不可以!
他不是因为待在姜忘身边太久,才只能看得见姜忘,他是因为只想看见姜忘,所以才只能看得见姜忘!
膝行两步,姬恪抱住姜忘的腿,慌张忙乱,语无伦次地求道:“不、不,别赶我走。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我保证此生不会再生出半分不该有的心思。师尊,你信我,求求你,信信我。”
泪一颗颗坠地,他颠三倒四地求来求去,话语因哽咽而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