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为雪总是不断的去确认这件事情，这件明知道对方会答应，但对方并不一定会履行的约定。
隔着那层薄薄的衣衫，金十三甚至能感受到柳为雪胸前的肌肉纹理，对方突突跳的心脏声冲上脑壳，震得金十三眼前发晕。
“快睡觉吧。”
没有称呼，没有回答，只这短短的四个字，就足以把本就冰凉的柳为雪浇了个透湿。
出乎柳为雪想过的所有回答，他先前所预设好无理取闹的反应，顷刻全部堵在心口，塞得柳为雪整个人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想占有他，占有他的全部，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视线的所有，全部都只能是自己的，不会给他任何再离开的机会。
可柳为雪终究是没有那么做，极力压制胸口澎湃得要山呼海啸的欲望和念头，柳为雪松了手，默默的翻了个身，背对着金十三整个蜷缩成了一团，然后就没了动静。
金十三预想着的哭闹始终没有在背后发生，连往日的那声“晚安”一起，都一时间哑了声，静悄悄的让人不适应。
金十三忍不住转头，黑沉夜色下是柳为雪背着自己的后脑勺，那头顶的耳朵跟着窗边吹进来的风不自主的动了两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睡着了。
金十三盯着那耳朵瞧了半天，才发觉自己手指紧攥着衣袖攥的指尖发麻。
明天，明天再把他们送走吧。
金十三心里不自觉就找起了借口，柳为雪听话的反应像一柄锥子，在金十三的心上凿空了一块，碎末儿掉下来，砸在心底麻麻的一片。
院子里刚冒芽的夕颜，似乎又有些萎靡不振了，柳为雪用手指替那撮小芽撑了一会儿那刚生出来的叶片，回头透过窗子看着屋里还是没有动静的金十三。
十三他是山神，桑格山的山神……
想到这儿，柳为雪的指尖一顿，十三回来时候所有不对劲的反常似乎都在这一刻，不点自通。
柳为雪不知道这山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一片荒芜的迹象，阿倩也不见了，但他知道，桑格山的衰败，就是十三现在如此疲惫和虚弱的原因。
该死，自己应该早点想到的。
触着夕颜叶片的手收了回来，再一回头，十三已经不在床上了。
十三去哪里了？
柳为雪最近格外的敏感，一刻看不到金十三，他的心里就会扑通的乱跳，因为他知道，他留不住十三，十三也会不要他的。
十三不要他了。
他感受得到。
初遇时候的那片梨花林，如今已是枯枝败叶的场景了，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也许还能开到郁郁葱葱的枝叶，说不定还有手指般大小的青果了。
柳为雪嗅着金十三遗留下的气息，在那山涧的峡洞里看见了正在对梨树施法的金十三。
那是棵还没有完全死透的晚梨树，至少有百年的样子。
在灵力的输送下，柳为雪勉强能看见那树干上化出了一个浅浅的人形。
十三这是要做什么？
疑惑没有得以当面问清，害怕的总会来临:
“为雪，你走吧。”
金十三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柳为雪跟了过来，逐渐透支的身体让金十三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本来就是这十三位山神里面神力最弱的，现在九幽的封印几乎反噬了他所有的神力，既然没有神力，就不能一味的将他们护在身旁，会害了他们的。
希望这次以后还会有第十三位山神的存在吧……
可惜连古籍神卷上都不曾留下过自己的影子。
“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答应过我的!”
柳为雪就知道有这一天，只不过是自己一直不接受罢了，明明，明明之前还这么亲近，可忽然间另一个人就能全身而退的抽离，没有心，金十三你没有心!
是啊，他怎么会期望一个神有心呢？他们生来就没有爱人的能力……
“我心悦你!金十三!我爱你!你回头看看我!金十三!”
不甘的愤恨化成满腔的厉声，这句怒吼出来的话倒是没有一点爱欲混在里面。
只有愤怒，撕心裂肺的，还混着丝丝的恨。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金十三他感受不到。
他只能听出，柳为雪因为要离开，再一次的，生气了。
等以后自己如果能回来，再哄哄他就好了。
金十三这样想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没去再看身后的柳为雪最后一眼，他知道，泽汐在赶来的路上了，他会带走柳为雪跟方伽这两只小狐狸的，自己的身体状况完全超出了原先的预测，根本没有三天，也等不到三天，寄神识于这棵化形的晚梨树，是最后一线的生机了。
柳为雪嘴里喊着那个由自己起的名字，觉得这一刻无比嘲讽，名字，他压根就不在乎。
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
下一秒柳为雪的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禁锢，鼻尖嗅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是神的力量。
更磅礴浩瀚的力量，压的柳为雪根本动弹不得。
视线里最后只剩下金十三背对着自己栽倒在地的画面。
柳为雪拼了命的想开口说话，但身后控制他的神力量太过强大，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听完自己生气发火说的狠话的金十三，倒在了自己面前。
露出的脖颈上还有片被自己咬出来的红痕。
不对!不是这样!十三!你原来是因为这个才要赶我走是吗？不行!我不要!不要他把我带走!我错了!你理理我好不好？十三!
“小狐狸，以后不会再有桑格山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眼里溢出大颗的泪，决堤般在脸上山哭海啸，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答我啊!十三!
他是什么意思？!
一切变化的太突然了，从十三突然开口要自己走，再到现在告诉他十三死了，他不能够接受，这么唐突的结果!
不允许!
“真的是又倔又吵的狐狸。”
泽汐听得见柳为雪的所有心声，他果然和金十三所说一样，是个犟狐狸，妖族多情，把他扔到人界过两天就会好了。
泽汐想着手轻轻一挥，漆黑的梦魇，瞬间覆盖住柳为雪几近崩盘的意识。
“坏狐狸。”
“我那只做给为雪一个人吃好不好？”
坠入黑暗的时候，柳为雪听到了十三的声音。
十三，你到底，是不是在骗我……
为什么突然要赶我走……
为什么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却始终不告诉我……
我……爱你……
金十三……
我……恨你……
……
“冬阳无和煦，雪逊春薄凉。雪薛谐音，薛和煦这个名字，挺好的。”
泽汐山神说罢，赞同了金十三对木偶名字的提议，紧握着金十三那只拿着鲛珠的手，说不担忧，泽汐似乎真的做不到。
他们前十二位山神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在我走之前，想请你帮我把那两只小狐狸带走。”金十三似乎已经预见了到时候会歇斯底里的柳为雪，又不放心的嘱咐:
“如果突发情况让我不得不抽离我的神识，这块玉佩就会发亮，到时候，记得来接我的小狐狸。他很倔，如果他不听话，你把他直接绑走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金十三对柳为雪所有反应的揣测都是下意识的，这是先前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可他自己并没有觉得这样不妥，这里依旧还是桑格山，为雪跟方伽都是桑格山的狐狸，都是他的狐狸。
泽汐见了柳为雪才知道金十三口里的犟狐狸只是说的柳为雪一只而已。
神的话开始有了偏心，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妖精多情的有点手段。
泽汐不能让他们最护着的十三因此再遇到什么危险。
如果猜得没错，这次桑格山的事故，跟这只九尾狐脱不了干系。
丢到人界自生自灭去算了。
反正十三找到神卷回来的时候，应该也会把这个狐狸给忘了的。
泽汐盯着身旁两只打晕的狐狸这样想着，转手就把他们丢到了山下偏角的一片村庄的林子里了。
后会无期，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