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悦儿哭着道:“我肚子疼,急着去茅房,但是屋里又没有人,我快急死了……这时候,春燕姐姐走了进来,我见着她,好似见着了救星,我托她帮忙看炉子,春燕姐姐答应了,我就赶紧去茅房了……我才从茅房出来,就听见人喊,着火了……我……”低头哭得泣不成声。
到这里,事情似乎已经清楚了。
但是茹蕙却没说话。
秦老夫人不觉有异,问说:“春燕是哪一个?”
没人应声。
因为春燕并没有来福泽堂。
春燕此刻是在仰圣轩。
刘悯走后,仰圣轩只剩莲先生同善来。
莲先生望着面前女孩子瘦弱的背影,纤纤弱质,楚楚可怜,不免又想到自己的心事。
美玉陷于泥淖,于心何忍?
莲先生下定了决心,往前走了两步。
“你是少见的天才,若是长久沦落此间,势必埋没,你应当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
善来想,这话应当是对她说了,于是回了头。
莲先生续道:“我这一生,做什么事都不成,唯书画一道,还算有些心得,若想在纸上绘出天地,就必须真正见过天地才行,向壁虚造,作不出好东西。你可愿拜我为师?我可为你赎身,带你出离此地。你有大才,只要潜精研思,将来必能大有作为,留名青史,百世流芳……”
莲先生所描绘的前景是极美好的,百世流芳乃是古往今来多少人的终身所求,非人杰不能如愿,然而善来却并没有很受触动。
她根本不是争名夺利的人,她是因为迷恋写字作画带给她的安稳感觉才提笔的。笔在手里的时候,脑中除了眼前的纸,别的什么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慌乱,只有安慰……是否青史留名,善来并不在乎。
“我不能走。我的家在这里,我有父亲,他生了病,离不得我,我走了,他怎么办呢?我只他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和他分开。”
莲先生想,她虽有惊绝之才,但到底只是一个孩子,并不懂他方才那些话的份量。他并不愿意放弃她,于是又要再劝。
就在这时候,春燕哭着来了,一声声喊着善来的名字,焦急,害怕……
善来忙回头看过去。
春燕是灶上烧火的丫头,实在干净不起来,因此整日灰眉乌眼,善来已是见熟了,但是烧再多的火,也不能成这个样子呀?
脸上灰一块白一块,头发烧燎得不成样子,衣裳也烧得破破烂烂。
春燕见着善来,第一句话就是,“善来你要救我呀!”哭着喊着,踉跄扑到善来跟前。
善来吓了一跳,忙要拉她起来,拉不动,自己也扑下去,急声问:“姐姐你怎么了!”然而才问完,心猛然一跳,答案瞬间呼之欲出。
果然,春燕哭道:“我也不想的,她给了我一杯酒,我喝了……真的只一杯!没想到就睡了过去,厨房烧起来……烧成了平地……”
善来打了一个突,想,我怎么救你呢?
秦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春燕又只去过两次福泽堂,一次是她过去张秦老夫人举荐善来,一次是善来到刘府那天,她陪着一起去见秦老夫人,只头一次她和秦老夫人说上了话,秦老夫人理所应当地没想起春燕是谁,她往人群里问春燕,不见有人回答,再问一遍,也还是没有人,只有一个媳妇小声说,春燕没来,不在这儿。秦老夫人生了气。
“真是好大的威风,来也不来,我家使不起这样威风的丫头!她是谁领来的?快领走!”
茹蕙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话。
秦珝却开口了,笑着说:“撵走可不行,她可是善来的同乡,看在善来的面子上,老太太消消气吧。”
茹蕙没忍住,掀起眼皮偷偷瞧了一眼这位素来不大安分的表小姐,心想,这句话不该说的,太心急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没忍性。
听了秦珝的话,秦老夫人愣了那么一瞬。
善来的确在刘府有一个同乡,秦老夫人是知道这件事的,而且也依稀记得,似乎的确是叫春燕这么个名儿,可就算是善来的同乡,又怎么样呢?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岂能轻饶?她是个仁慈人,再气,也不做打杀奴仆的事,所以撵出去也就是了,不管她以后去哪里,总归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秦珝把春燕同善来的关系拿到了明面上说,这就不一样了。
没在明处说,这事同善来就没什么关系,影响不到她,撵一个犯错的丫头,天经地义,说了,还要撵,那“善来的面子”,就没有了。
秦老夫人对善来是有些讨好的,可她也一向御下严谨,赏罚分明,若是徇私,规矩可就坏了,但是善来……她不愿意得罪她。
这时候,刘悯说:“她犯了这样的大错,莫说只是一个小丫头,便是有脸面的妈妈们,也断容不下,放她回家,已是恩典,还要再求什么?”
秦老夫人听了,略作沉吟,轻轻点了点头。
春燕的命运就此落定。
秦珝没再说什么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同乡被撵,善来也要丢面子,而且府里其他人都会知道,她根本就不算什么,老太太可不会为了她容情。
这是云屏给秦珝想出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