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决绝地离去吗?吴涛已命人将她绑缚,作为换取全家活命的筹码,她却费劲心思说动看守,宁死也不愿见他最后一面。
“冯忆你什么样子我没看过——学什么李夫人!”萧瑾按住凝香的肩膀,怕她疼,小心翼翼地把她掰了回来。
萧瑾温柔地抚摸凝香的鬓角,口吻是戏谑的,却有滚烫的水珠落在了她的面颊上。面前的男子眸光湛湛,长得还是那么好看,仿佛又回到了她最初遇见他的那一天,凝香忍着腹中剧痛,朝他弯了弯嘴角。
贺翼不会虚伪到说,没了冯忆,他的生命如同死水无波——他夺得了江山,还有成群美妾,子嗣绕膝,他享受着为君的尊荣、睥睨天下的快感,最初的那些年岁里,他只偶尔想起冯忆,漫长的唯我独尊的生命中,少了一个人去爱,少了一个人去恨,略微有些无趣。
晚年他越来越频繁地看到她,她是宣室殿里模样狰狞的鬼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无时无刻不在奚落他,嘲笑他,他毕竟是个日薄西山的老者,厌憎她,惧怕她,慢慢地却也习以为常了,他有时会想起她从前的样子,麻花辫、樱桃口,小小的偎在他的怀里,没完没了地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情话。
她是至纯至性之人,年少时说要与他白头偕老是真,后来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也是真,是他辜负了她,如若有来世,如若有来世……
这便是他期盼的来世吗?
不,她是神明,她不会老更不会死!萧瑾不相信他们的缘分到了尽头,与她十指相扣,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顷刻间泪如雨下,极其郑重地承诺:“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凝香的目光满是眷恋,萧瑾愈望愈是肝肠寸断,抬手拭干眼泪,走到那扇绣屏后。
他侧眸隔着屏风看了眼床上那张泪痕斑斑的小脸,她真是一腔孤勇,那么小的人,敢为了他去和那些宗亲争执,贺家枝叶繁茂,看起来体面和气,实际上能活下来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他敢刺杀贺准,自有共谋者助他成事,万全之策早已备下,哪里需要一个小小的涵涵去拼命?
他轻声吩咐突利:“去请秦沐仪。再把我放在匣子里的那把短刀取来。”
夜凉如水,霜华浓重,林霖一身露水,从廊下疾步而来,对萧瑾耳语道:“张九娘刚刚服毒自尽,幸被女尼救下,霍王正往太极宫赶去。”
“她的动作倒是挺快!”萧瑾脸上血迹干涸,似是一朵枯萎的玫瑰,眼神空洞漠然,“宫门已然下钥,霍王无诏,不许他进宫。”
林霖浓黑的眉梢一动,殿下素日与霍王最为亲厚,怎会……
萧瑾毫无温度的眼眸将他一睇,“命掖庭把张九娘身边随侍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务必撬出下毒的全过程,让掖庭令拿毒酒,去赐死张九娘!”
林霖满头大汗。“无须去行宫向圣人请旨吗?”
萧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旋即笑了起来,“给张九娘带句话,黄泉路上寂寞,我一定把张家所有人送下去陪她——君王薄幸,不光四哥要娶新妃,长命娘很快也要叫别人阿娘了,没人会记得她一介罪妇的!”
张九娘自裁本就是为了断了霍王的念想,成全其储君之路,殿下却说没人会感念她的苦心,无异于杀人诛心。林霖脊背阵阵发凉,不敢多言,领命匆匆去了。
转眼突利带着秦沐仪来了,秦沐仪一身黑底重瓣金莲纹裙,裙摆摇曳,在暗处散发着的宝光,进了灯火通明的屋子。
突利将一柄短刀递给萧瑾,秋风卷袭庭院,雾气愈发浓重,无边落木萧萧下,他抽开刀鞘,寒光映在他的眼里。这把刀承载了累世的恩怨,由圣人赠给徐七公子,又由凝香到了他手里。
他“砰”地一声合上刀鞘,喊住长廊上的林霖,“不必拦四哥了,让掖庭把人都抓起来交给四哥——今天晚上府里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萧瑾双手推开房门,烛芯“啪”地一爆,房中忽明忽暗,他对上了秦沐仪戏谑的双眼。“你不是想依依死吗?她就要死了!”
“她真傻,竟然帮你解了情蛊!”
萧瑾心意已决,语气沉着:“请您救活她!”
“年轻人,你好大的口气,珞珈要重返雪山,我一介凡人,拿什么留她?”秦沐仪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瑾,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兴味,“不,你不年轻了——你比我还老!是七十岁了还是八十岁了?”
秦沐仪目光清炯,眼角有着和蔼可亲的笑纹,往前逼近半步,“你找了她好久,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黄泉碧落他都会找到她,生生世世都不打算再放手,管他是佳偶还是怨侣。萧瑾眼神镇静,从容不迫道:“请您救她!”
“好啊。你去死吧,一命换一命!”秦沐仪图穷匕见,胸前交错月牙状的坠子一晃一晃的,“不过这样你们一死一生,照样阴阳相隔,你愿意吗?”
雝雝雁声咽寒不歇,秦沐仪侧过身去,对着窗格嘲弄道:“尊贵的齐王殿下,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君临天下指日可待,愿意为了一个蝼蚁放弃锦绣河山吗?”
她话音刚落,余光见到银光一闪,萧瑾举刀自颈前划过,一道鲜血喷溅在昏黄的窗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