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瑛挑挑眉,假装怒嗔道,“休要胡闹,那你祖母可知晓公主尊驾来府?”
“想来也是知晓的,子谏子靳仍会隔三差五地给祖母报备府里的巨细。”司马彦微微颔首。
司马瑛不再出声,拿出绸帕拭嘴,方才屋内乱作一团的仆人已经迅速恢复规矩,芫嬷嬷继而将桌上的茶盏端来给妇人递上。
待大家都退下去后,司马瑛才继续接起话匣子道,“公主在这个节骨眼移驾府里,为娘总觉事出蹊跷,你须去请示祖母。时局不安,唯恐不是新帝插入我府中的一枚利刃。”
“那孩儿稍后就去给祖母请安。”
“去吧。
“芫嬷嬷,这口茶不错,泡一盅到书房去,我去写几个字消消食。”
说罢,司马瑛起身从偏厅离开,众人得令后皆从门外涌入随同而去,只留几个小丫鬟上前收拾餐桌,那一桌的菜几乎未动。
司马彦带着随从也从母亲的院子离开,院门外的几个魁梧大汉仍如石狮般伫立在墙边,丝毫未动,仿佛方才的骚乱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不曾出现。
夜深露重,小厮沐眠上前给司马彦披上鹤氅,“公子,咱现在回离秋园?”
“不,去闻鹊斋,听闻祖母最近食不知味,我去看看。”
“喏——”
司马彦警惕地抬头环顾四周,道,“刚才的刺客是何人可有消息?”
沐眠垂眼细声答道,“回禀公子,子谏统领方才让小的给公子回话,此些刺客乃府中的熟脸,事有蹊跷仍待前去察探清楚方可知晓。”
夜色中,几个黑衣人身披霜花逐渐隐去,像是朝观澜阁的方向退去。
“哼!”司马彦见状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随后逐渐放慢脚步,路旁几个小仆举着纱灯低着头匆匆向前后散开,与主子拉开些距离后默默低垂下头。
一袭玄衣暗卫踩着夜幕,悄无声息地来到司马彦身旁。
“主子,刺客出了府墙朝西北方向逃去,子谏已随人暗中跟去。此外还有一事相报,西跨院今夜不虞,宫里来人。”
“观澜阁那边收到消息了吗?”司马彦语气平和,像是意料之中一般。
“禀主子,消息还没传过来。”
“那就让他们快点,如果不行,可助他们一臂之力。”
“喏,消息将即刻传到观澜阁。”说罢,子靳又隐身于夜幕中,刚才一直在后侧的沐眠这才快步上前紧跟主子的脚步,疑惑道,“公子,宫里为何要派刺客来刺杀公主?”
司马彦挑眉看向一旁的少年,只见他面庞白净双眸清澈透亮,嘴角擒着一抹不解的揣摩。瞧见他这副稚真的模样,司马彦忍不住抬手崩了下他的额头,“小样儿,你怎生这般好奇?”
“嘶~公子,小奴明白了!”沐眠捂住额头,痛呼。
“现在就等这淌混水越搅和越浊,届时,我就可以趁乱将母亲和祖母送到北境,让她们逃离父亲的掌控,就此安享晚年。”
沐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诧异地反问道,“公子,那您呢?”
司马彦停下脚步不作搭理,抬起头朝天上看去,感慨道:“今日的月色真好啊,不知某人亦未寝否?”
说罢,又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徒留身后的沐眠一头雾水,“某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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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公府·闻鹊斋
月色漫过垂花门时,檐角鎏金风铃正撞碎几缕清辉。
把守院门的健硕家奴纷纷垂首,玄色衣袍挟着冷松香掠过青砖地,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公子”。
一个小丫头来到屋内,面上是未脱的稚气,紧张唯诺地对座上的老者禀道:“启禀太夫人,漱君公子来了。”话音未落,一抹玄色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我的彦哥儿!”
檀木嵌螺钿的牌桌后,满头银丝的老太夫人倏然起身,缀着绿松石的额带在烛火中泛起幽光,一双苍老掌心覆住青年骨节分明的手,褶皱里还攥着未及放下的玉骨牌。
“鄞姑,先收了罢。”老太夫人闻言转头对身旁的老嬷嬷说道,几个小婢女连忙收拾了檀木桌上的玉骨牌,“公子!”行礼之后便叽叽喳喳地退到屋外了去。
“祖母安!”司马彦凝视着祖母深褐的护甲,幼时这双手曾为他剥过西域进贡的葡萄,如今却像褪色的战旗蜷在锦缎里,但面色却不改往日的慈静,他喉间蓦地发涩,道:“阿娘说您近来连杏仁酪都不肯多食。”
“老树皮哪尝得出蜜糖味?”老太夫人笑着屏退其余众人,“近两日许是感染了风寒,胃口差了些,无妨。”
窗纱透进的庭燎将祖孙俩的影子绞在博古架上,老太夫人突然压低声音道:“北境府军今晨密报,狄龟国的铁骑已过蓟州。”
老太夫人突然止声,轻拍了拍司马彦后,祖孙二人回了内屋。
司马彦听完眉头一紧,十分认同道,“祖母,大事不妙哉!值此当口,吾辈可真是腹背受敌!我父一族与圣上关系必会逐渐僵化,如若不幸牵连我族恐遭灭门之灾,敌国来犯也不会给吾辈留下任何生机!”
“只可惜,我们在北境的府兵也余数不多,区区几千人无法平乱。”
话音未落,缠枝的香炉突然爆开一粒火星,星火獠牙噼啪作响。
司马彦感觉袖中兵符骤然发烫,那是方才祖母从暗格里取出的翎牌。灰蓝玉髓浸着三十万司马军的血,似乎要他体内流淌的司马家族的血脉融为一体。
“你父亲安插的耳目可是时刻盯着这东西,”老太夫人指尖划过他紧握的手掌,在虎口处重重一按,“宫里今日送来的那位金枝玉叶,怕是要把国公府搅成修罗场咯。”
司马彦猛然抬头,恰见祖母浑浊眼底闪过刀锋似的亮光。
窗外萧瑟四起,月色里遥遥传来兵甲相击的铮鸣。
司马彦接过这枚小小的翎羽符,通体灰蓝色握在手中如玉石般温润。听闻最辉煌的时候,司马家族府军近数万人。
只可惜祖母年迈,司马家大势已去了,如今却是荣府矣。
“以后家中大小事务皆有你来做主,不必请示祖母。”
“孙儿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