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刚迈,顾汀忽然瞥见他的神情,又停住。
方辙的眸光冷而沉,隔过眼帘直直地向下投落。
顾汀下意识低头。
可能脸洗得太过粗鲁,他领口前小片布料已经被浸成透明色贴在肉色肌肤上。几缕水痕沿皮肤纹理流淌,在瘦削的锁骨里积了一小洼水。脖间带得银色细链也湿漉漉的,连接处一颗水珠摇摇欲坠,淬着微微碎光。
“我能看看吗?”方辙突然问。
“什么?”
方辙没等回答,话音刚落已经走到近处。
他抬手先触摸了下链子冰凉的表面,接着用食指勾起,余下几根手指从温热皮肉和银链构成的细小空隙塞了进去。
明明捧的冷水,顾汀却被他手上的温度冰得浑身不受控地抖了一下。
方辙看着那条链饰。
欲坠的水珠早因为他的动作掉落在地,完整露出前端挂得一块又薄又精致的方形银牌。
大指来回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刻字,方辙问:“上面写了什么?”
“……不知道。”顾汀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点握紧,如实回答。
“divinement belle。”他每一字都咬得格外重,清晰又低沉地告诉他:“意思是——如神般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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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片刻,顾汀不做声也不动作,只是安静地站得笔直,盯着稍高的地方,微仰起头。
他脖颈前的那只手还在。
方辙的食指再次施加力度,那条脆弱的细链嘎吱作响,几乎要嵌进顾汀的后颈,于是他只能再抬高一点头。
同时毫无防备且完整地将自己白皙的脖颈和下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暖黄的灯光从他眼睫穿过,打在脸颊形成温柔的光斑。
顾汀望着刺目的光束发呆,脑子不清醒,感官却又无比敏感鲜明。
他听见方辙似乎轻笑了声,可没等他分辨真假,下一刻,方辙的指背就贴着他的皮肤缓缓往上蹭动。
过程像被无限拉长,每路过一寸都会激起顾汀一次肢体和神经的微小颤栗。
忽然,那几根手指停在了某处,不再继续向上。
方辙轻蹭着指缝间滚烫的凸起,感受吞咽时波浪般的弧度,低声说:“好乖。”
好乖。
由一只手按下的暂停,又由这两个字重新开启。空气恢复流动。
啪!
顾汀把他的手拍开,猛地后撤了几步。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问话凶愤又笃定,眼神却非常警惕。
方辙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正想胡言乱语,就见顾汀又退后了一大步,衣领攥在他手里都被扯得变形,喊道:“完了!我被你传染了!”
方辙:“?”
这是……又给他判病了?
“大概。”方辙笑了下,居然坦然接过了自己空白的病例,并诚恳地问:“请问我得的是什么病?”
“不知道。”顾汀蹙眉说,“反正快死了。”
他又恢复了怼天怼地的常态,顾汀感觉这样的自己才正常,至于刚刚——
简直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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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管理比较严格,夜晚十点过后,街道、商店、公共场所空无一人。散布四方的小楼亮起灯,星星点点,恍如人间。
方辙洗漱完推开浴室门,就发现房间唯一一张床的床脚多了一套被褥。
垫被怪异的歪斜着,盖被窝成一团,三分之一伸在外面,枕头不知道在哪,代替的,是个痴呆状的人形布偶娃娃。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而那个“谁”面朝里侧墙壁挤在床的边边,被子罩了大半个脑袋,后脑勺的头发凌乱的支棱着,像一只肥嘟嘟的蚕蛹。
方辙看着隆起的那一小坨片刻,忽然低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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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汀似乎睡得特别沉,连呼吸和轻鼾都听不见。
方辙平躺在属于他的“床”上,没立刻合眼,而是借着床头灯细细打量攥在手中的娃娃。
家里的娃娃不止一个,应该全部摆在书架上。有狗也有兔子,还有一颗长着豆豆眼,青过头的大葱。
所以,顾汀为什么拿得是这一个。
而且丑的爆炸。
不用想也知道。方辙戳了几下娃娃斜斜的塌鼻子,小声控诉:“指桑骂槐。”
“吵。”顾汀忽然凶巴巴地开了口,带着点不明显的鼻音,气势瞬间大打折扣。
方辙拨弄着娃娃粗短的手脚,不答反问他:“怎么会买这么丑的娃娃?”
“不是我买的。”顾汀顿了下说:“而且我觉得它和你挺像的。”
“……”
方辙:“既然不是你买的,那是别人送的?”
要真是送的,那这人品味真不怎么样。
顾汀说:“不是。”
否认完,他想了想又敷衍说:“一睁眼就在屋子里,不知道从哪来的。”之后又安静下来,好像不想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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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辙把玩了会儿,最终没把他当枕头,只是放在一边,折起胳膊垫着。
时针一格格向前跳动,浓稠如墨的夜色从天际一路延伸,倾斜而下,通过窗户和天花板弥漫进来。
城市上空的电子大屏正悄然发生变化。
一片寂静中,方辙忽然问:“你为什么想潜入总控大楼?”
问题绕了个圈又回到原点。
抽屉里那张冠冕堂皇的纸再次摆上明面。
情理之中,无人应答。
方辙却在等。
他等了很久,久到以为顾汀睡着了,才听见他说:“因为我没有系统。”